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季子雪遮了千年愿 临相思 13131 字 2025-02-17 20:59: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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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有万般宜,相思解千愁。

我是一只狐,一只来自青丘的六尾。

自我记得事开始就总听山上长老说世间万般好,唯有情字乱红尘。

这句话我记了不知几百年,却是只得了个大概字义……所以第一次出山入世,一个“情”字乱了我的一辈子……

我为了世人传言的《定姻卷》……闯了天师府!

当夜我贴着琉璃瓦滑入镇妖塔时,抬眼瞥了一下檐上的铜钟纹丝未动。

身后六条白尾在月下泛着炽煌光晕,这是青丘嫡脉才有的焚心妖力。

指尖刚触到经卷的木匣,整座塔楼突然泛起朱砂符咒的红光。

"铛——"

镇妖钟在头顶炸响的刹那,我旋身化作白虹贯出窗外。

数十道青衫身影自四面八方御剑而来,为首那人鹤氅翻飞,玄铁剑直指我眉心:

"孽畜安敢擅闯天师府!"

追兵剑气割裂衣袖时,我嗅出左肩洇出的血腥气。

七道锁妖符化作金链缠上脚踝的瞬间,耳畔响起长老临行前的告诫:

"天师府,不可招惹!"

可我终究还是落尽心门,为那人间口中的情动了念头,闯了天师府。

雪原上绽开朵朵冰莲,漫天狐火将金链熔成铁水。

身后传来追兵暴怒的嘶吼,我踉跄着撞进梅林,寒风中飘来浓重的硫磺味——他们竟动用了诛妖弩。

眼睁睁地看着玄铁箭穿透腰腹时,我望着苍茫群山笑出了血沫。

青丘的狐狸若死在天师府的箭下,倒也算死得其所。

妖丹迸裂的瞬间,我掐诀抹去所有气息,任由大雪掩住染红的裘氅。

意识混沌中似有温热鼻息拂过耳尖。

我勉力睁眼,望见团橘色火焰在雪地里跃动。

那野狐用尖齿叼住我后颈时,哼哧哼哧的温热感扑在我的脖颈处。

不等我开口阻拦,身上的伤口因为拖拽再度撕裂开来,碎骨般的痛感涌散了我的意识……

不多时,当我再次睁开眼时,自己就已经身处树洞之中,那橘狐正蹲在火堆旁鼓捣着。

树洞里的松脂香裹着药草苦涩,橘狐化作人形替我包扎伤口。

她转身取药时,口中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,调子舒缓,安得我心。

她扭过身来,看见我睁了眼,一蹦一跳地捧着草药来到我面前。

“醒……药……小二……好人……”

很显然,这只狐狸刚刚化形,还不懂言语。

“青丘古月,多谢小二姑娘救命之恩。”

我强撑着身子,在洞中的草席上微微点了点头,算是致谢。

“救命……相许!”小二放下手中的草药,指了指木墩子上的几页话本,最上面的页面中绘着一场漫天绯红的拜堂礼。

……

炉火舔舐陶罐的声响惊醒了打盹的小二。

她揉着惺忪睡眼去拨炭灰,尾巴尖不慎扫到隆起的腹部,惹得胎动如涟漪荡开。

"小捣蛋,阿爹快回来了。"

她对着肚皮轻笑,将古月昨日捡回的枫叶夹进《诗经》。

洞里那书架上填的满满的都是我从私塾里抄录的书册。

叶片上的霜花融成水渍,恰巧印在"宜言饮酒,与子偕老"的"老"字上,引得墨晕染了旧纸张。

洞外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。

小二耳朵倏地竖起,爪尖无意识地在石壁上划出细痕——是我故意加重了脚步声,我总怕突然出现会吓到孕中的妻。

"吱呀——"

树洞口的冰帘被热气呵开道缝,钻进来的书生发梢还粘着雪晶。

小二嗅到熟悉的松墨香混着烤饼焦香,藏在茅草堆后的尾巴忍不住左右摇晃。

"某个小馋狐的芝麻饼要凉透喽。"

我故意把油纸包晃得沙沙响,肩头积雪簌簌落在粗陶碗里,融进了去年埋的梅花酿。

草堆里立刻冒出对橘色尖耳:"我才不是馋!是小小二说饿!"

我笑着解开青布包袱,露出裹了三层棉套的陶罐。

罐口白雾携着蜜香漫开,小二鼻尖微动:

"是东街王婆家的桂花酒酿!"

"王婆听说你有孕,特意多加了勺糖渍金桂。"

我随即舀起一勺吹温,"某只小狐狸去年偷喝人家的酒酿醉醺一整晚的事,全镇的阿婆都知晓了。"

小二羞恼地甩尾扫过我的脚踝,却瞥见那双手冻红的背。

在她看来,这双手本该执笔注经,如今却结满砍柴担水磨出的茧。

她突然将毛茸茸的爪子覆上去:"哥的手比暖炉还烫。"

我顺势将她圈进怀中,指尖轻轻梳理她耳后绒毛。

刻意避开的地方有道旧疤,是去年雷雨天小二为我挡落石留下的。

"今天小小二乖不乖?"我贴着小二温软的腹部呢喃,听见胎心跳如春雨叩窗。

“一点都不乖,今天一直踢我肚子。”

小二忽然弓身叼来针线筐,献宝似的抖开件巴掌大的小袄:"我改了你那件旧襕衫!"针脚歪扭如蚯蚓,袖口还滑稽地缝着兔毛滚边。

我眼眶有些发烫,小二从来都没有这般操劳过。

我顺着妻子的手接过那件襕衫。

这件襕衫是我化形后第一件人类衣裳,可能她也幻想过小小二穿上这件衣物的模样吧,就一直被小二当宝贝收着。

如今拆了青缎面改作婴孩衣物,金丝绣的竹纹也是被小二重新拼成狐狸图案。

"等开春..."我埋在她颈窝闷声道,"我们去镇上裁云锦,给你做条绣满蝴蝶花的襦裙。"

"才不要!"小二叼着线头含糊抗议,"跑起来会缠住尾巴……"

声音渐低,她忽然盯着我衣襟某处:"这里蹭了些墨渍。"

我应声低头看时,唇边忽然触到温软——是小二吹去去他脸上的雪子撅起的小嘴。

她得逞般眯起眼:"咸的!哥定是偷吃椒盐卷子了!"

嗅着我嘴边渣子团般的油米香,小二假意动了气。

我的手掌覆上她腹部的绒毛,感受着胎心跳动:"今日在私塾,孩子们给未来师弟备了礼。"

我从袖中掏出串草编铃铛,青铜小铃刻着歪扭的"狐"字。

"李铁匠教他们打的?"

小二将铃铛系在腰间,金声惊醒了洞外打盹的雪鸮。

“是你家狐狸,李铁匠今儿还夸我学的快嘞,敲好第一串之后,就让我看着他们呢。”

洞里炉火噼啪炸开朵朵金花,迸溅欢脱,融化了窗棂新结的冰花。

小二耍赖般将冰凉爪子探进我的衣领,却摸到一件硬物——是一方缺角的歙砚,当年我渡劫失了岔子,重伤落进了野山头,她捡回奄奄一息的我时,这砚台浸透了血与药汁。

我笑着任她扒拉自己袖袋,忽然变戏法似的摸出个草编蚱蜢:"偷懒的时候,李铁匠家娃娃教我的,说是给……"

后半句淹没在小二的惊呼里。

她捧着草编玩具原地转圈,尾巴扫落一旁木桌上《诗经》里藏的干梅枝——那是我们初见那天,她为讨我开心折的洞门口的老梅新枝。

"要窝在小小二的襁褓里!"她蹦跳着去翻藤箱里我早已从集市上买来的襁褓,孕肚不慎撞到石壁。

我慌忙去揉,掌心却触到奇妙震动:小小二正隔着肚皮与他击掌。

雪光透过冰棱折射在洞顶,映出一室星河。

“等小小二出生了,我再给它折一只。”我拦着怀里扭动的妻子。

随即就伸手将编好的草蜢蚱别在小二耳后,听她哼起我教她几百遍的青丘山童谣。

词句破碎不成调,却让洞外的寒风透过窗棂都温柔起来。

"等雪化了..."小二枕着我尾巴昏昏欲睡,"我们带小小二去补当年碎一角的砚台..."

我轻轻捏着她肉垫应诺,在火塘灰烬里画了三个手牵手的狐狸。

炭灰被穿堂风卷起时,像极了来年春日的柳絮。

次日晨起。

冰棱在树洞口垂成水晶帘,小二用尾尖戳了戳我冻红的耳垂:

"哥的耳朵比梅花还红!"

她呼出的白雾裹着桂花糖香,我总觉得又惹得腹中小家伙又踢了两脚。

我将狐毛围巾又绕紧一圈,指腹摩挲着那处脱线的针脚——那笨拙的脚线却又出奇的糯心。

"当心冻着喽。"我弯腰去系她松开的棉靴系带,却被冰凉的爪子按在脖颈。

"哥~小小二想玩雪!"

小狐狸翻身露出圆鼓鼓的肚皮,金橘色绒毛下浮动着微弱光晕,"你听!"隔着薄薄的肚皮,我好似听见两个心跳声在雀跃。

雪光漫过雷击木洞顶,将冰棱折射成七彩琉璃。

“外面太冷了,听话,等开春了再出去。”我伸手抚了抚小二额间乱蓬蓬的狐毛。

“不嘛~不嘛!”我看着妻子躺在草席上撒欢打泼。

“嗐……”我抬手拨散窗棂上的冰棱,看向窗外一点都没放晴的蓝绸子。

“怵了你们娘俩儿了~”

我望着妻子眼底跃动的星子,忽然想起那年她也是这样拽着他尾巴,非要去看冻在冰层里的锦鲤。

一冬季的雪花素装小梦,这山头上一排一排的梅花印子瓷实的很。

新雪在狐爪下咯吱作响。

小二蹦跳着在雪地画圈,尾巴扫起的雪沫凝成半透明的蝴蝶。

我倚着洞口的老梅树看她撒欢,脖颈处系着昨天我刚买的糖琉簪——上面是照着私塾先生给的描红簿中画的狐狸模样。

"哥当鬼~"小狐狸突然团成雪球滚来,尾巴尖粘着片红梅瓣,"陪小小二一起玩会儿捉迷藏,数到一百下哦!"

她将温热的前爪按在我眼皮上,梅香混着奶甜的气息扑面。

“好~”

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

顷刻间,我数数的声音渐渐发颤。

元神感知到北面小镇上有陌生气息近了……

“哥!数数!”

却还是在小二声声催促下舒展了眉头。

孕期的小母狐需要保持愉悦,这是《青丘孕经》里写的。

"一十八、一十九……"我故意拖长尾音,听见雪层下窸窣的动静。

小二的呼吸声藏在东南方雪堆后,她却浑然不知自己那根橘色的尾尖早露在雪光里。

我转身时故意踢到雪块。

突然间,梅枝应声被雪团子折断,积雪簌簌落进我后颈,惹得装鬼的小二噗嗤笑出声。

我循着笑声扑去,却撞进她一时之间布下的幻阵——雪地上浮着他们初见时的画面:小橘狐叼着受伤的他躲进树洞,尾巴上还粘着滴血的干梅枝。

"使诈!"我抖落满头雪渣,发现围巾不知何时被勾在梅枝上。

妖力凝成的匿阵正在吸取周边残留的气息,梅树根部的积雪悄然泛青。

小二从雪堆后探出脑袋,脖子上系的我昨夜给她带上的糖琉簪叮咚作响:"哥好笨!"

她舔着糖霜转身要逃,却被腹中胎动绊住脚。

我趁机将她圈在怀中,奶白狐毛氅子裹住两只小狐的温软身子。

一时之间,急雪也开始渐缓了脚步,那幕子渐渐薄了些许。

暮色染红西天时,我忽然没来由地心悸。

望着梅树下那滩密雪,隐约看见青沙符文的残影。

小二正忙着堆两个小雪人,用松针给大点的那个画胡须:"这是哥!"

她将我的围巾从我脖子上摘去系在小雪人颈间,我和她都没注意绒毛正被朔风卷走。

"该回……"话音未落,小二突然将雪团塞进我衣领。

冰渣顺着脊背滑下,激得我现出一截狐耳。

两人笑闹着滚作一团时,系在小雪人头上的围巾突然飞开——上面摇曳的红浮点是她老尾毛编的同心结。

夜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。

我背着小二往回走,她哼着青丘童谣,雪儿落下,划过脖颈处的糖琉簪融化滴在他颈侧。

在我们身后,小雪人颈间的围巾被风掀起飘了又飘,那一缕橘色狐毛做的结粘在梅树开裂的玫红上。

树洞口的避兽符篆闪着异光。

等我安置好熟睡的妻子,折返梅林补阵时,发现雪地里留着串莲花纹脚印——是猎妖师的敕云靴。

我也并不是过度担忧,白天感知到的那抹气息和这脚印残留一般无二。

是捉妖师进了山……

我碾碎那枚嵌在冰层中的五帝钱,铜锈上沾着龙虎山的丹砂。

月光忽然被黑云吞没。

我嗅到混在梅香里的血腥气,怀中私塾的描红簿无风自动,停在"祸福相依"那一页。

顷刻间又想起日间小二堆雪人时的笑靥,于是就将怀中的描红簿展开,双手结印把其化作护符埋进雷击木根树洞的门檐处。

“希望没事……”

今夜,雪又下了起来。

洞内的两只小狐狸不知道,那截沾着孕狐气息的围巾,此刻已被收进玄铁罗盘。

镇子上的塔楼中,十二盏锁魂灯齐明,映出琉璃瓶上"炼妖"二字。

我数着铜板走过青石巷,今日在学堂他抄书来得勤快,先生慷慨,多给了他五个铜板,古月直奔着东街,想着给小二买一串糖葫芦去。

还没跑几步,忽地听见镇中它楼上的镇妖钟在城头炸响。

那口前朝留下的青铜钟二十年前就震死过翼族老妖,此刻钟声里裹着朱砂符咒,震得他丹田发疼。

铜钱坠地的脆响惊飞了檐角麻雀。

古月弯腰去捡时,瞥见青石板倒影里掠过金纹道袍。

私塾窗台上的冰凌突然爆裂,碎渣在他手背划出血线。

"爹爹!"旁边店铺里的蒙童举着《千字文》追问:"'夙兴温凊'的凊字..."

“你们爷俩儿,赶紧回来。”店铺里慌乱的妇人扯过门口望着青铜钟出神的蒙童,“街上不太平,听猎户们说天师府的大人们去南面的山林里捉妖去了,赶紧回屋……”

话音戛然而止——古月的瞳孔缩成血红竖线,狐耳刺破方巾窜出。古月化出原形跃上屋脊,六条尾巴扫落成串瓦当。

山道上的雪泛着诡异的青灰色,像蒙着层尸布。

古月化出原形狂奔,六条尾巴在雪地上扫出血痕——方才看见金光直冲北山,那是天师府的降魔杵。

山风裹着铁锈味灌进鼻腔。

镇妖钟的余波震得他内丹发烫,恍惚间,古月看见去年上元节,小二踮着爪子偷糖画,尾巴尖粘着麦芽糖在月光下发亮。

"让开!"

利爪撕开拦路的货摊,山楂糕滚进雪泥,直冲冲地朝着树洞奔去。

猎户的箭囊散在洞旁,三支穿甲箭钉着橘色狐毛。

古月踉跄着衔起染血的毛团,尝到初乳的甜腥——那是临产母狐特有的气息。

树洞上空的雪涡泛着青光,五雷符残纸卡在枯枝间。

洞口的积雪塌了半边,露出焦黑的雷击痕。

我踉跄着扑进洞中,茅草堆上盛开着一朵血牡丹。

小二侧卧成环抱姿势,镇魂钉贯穿的空瘪腹部结着冰霜,尾尖还缠着未完工的襁褓——那是用他换下的旧儒衫改的。

"哥..."她爪心的梅花肉垫正在龟裂,"老梅开了......"

顺着她涣散的视线,我扭过头看见冰柱折射出的红光,在洞壁投出满壁红梅。

冰冷的手掌贴在她丹田处,本该温暖如春的地方结着冰碴。

我疯狂催动内丹,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正被那枚镇魂钉吞噬——天师府早算准了我会来渡修为。

"他们取走了……"小二咳出带冰渣的血,瞳孔开始涣散,"小小二...要用我们的孩子炼丹……"

她努力想擦去我脸上的泪,指尖却在触到脸颊时只剩下冰冷。

洞外传来法铃清响,我再也控制不住,突然暴起!

双手手背浮现狐毛,徒手拔出那根噬魂钉,任由钉身上的符文暴光,震得我双手散出大块血肉。

百年的道行在经脉里沸腾,雪地上炸开赤色狐火。

"还给我!"洞口的梅枝积雪被我的嘶吼震落。

十二道黄符封住山头八方,一老道晃着锁妖瓶冷笑:

"百年狐妖胎,可炼破劫丹……"

寒光闪过,道士的舌头连着铜铃坠地。

我舔着爪尖血渍,六尾如白绫缠住原先老道手中的琉璃瓶。

瓶中的鹅黄光团发出波浪般的啼哭声。

我怔怔望着那抹暖黄亮光,想起每夜贴在妻子肚皮上听见的"咚咚"声。

就这么一恍神,一旁的老道眼见师兄被我割去舌头,夺走琉璃瓶,猛然挥出降魔杵,穿透了我的一尾,琉璃瓶飞了出去。

"你找死!"

狐火顺着铁链烧向施术者,我扯断被钉住的尾巴扑向琉璃瓶。

却被一众道人飞剑结阵拦住。

"妖孽果然在此!"旁边另一老道见状飞身上前,一把夺过琉璃瓶,"待老夫...呃!"

霎那间,我的尾巴洞穿了他咽喉。

其余道人慌忙祭出缚妖索,却见漫天雪地中的一只白狐额间浮现血色纹路——我拼了命地正在燃烧本命精元!

暴风雪突然静止在空中,每一片雪花在我眼中都映出小二曾经的笑靥。

“古月,你娶我好不好?”

“哥,早点回来,家里还有我在等着你……”

“哥,我们有小狐狸了!”

“哥~你又欺负我……”

“哥……”

我踏着凝固的雪幕走向裹着琉璃瓶的老道,狐火在他身后拖出燃烧的淬河。

道士们的符咒还未点燃便成飞烬,整座山头的积雪开始沸腾。

积雪在高温下汽化,整座山腾起白雾。

雾中的妖瞳中浮现出小二初遇我的景象:

雷击木下,小橘狐叼着受伤昏睡的我躲进树洞。

这一回,我醒着……你却睡了……

紫雷劈开浓雾时,我正将琉璃瓶塞进怀中。

右臂的皮毛在雷光中碳化剥落,露出森森白骨,却用着那滴血的半条尾巴卷成护罩,死死护住身后的洞口和怀里的孩子。

满目大雪裂开的瞬间,古月听见小二在低吟:

"疼……"

紫霄神雷如龙蛇狂舞,将整片山头映成青紫色。

待脊背弓成满月,断尾处喷溅的金血在空中凝成道道符咒,一道白影的我与天师府的十二道宫锁妖阵轰然相撞。

雪粒子在灵力对冲中化作晶刃,将方圆十丈的老梅削成碎屑。

"结北斗诛邪阵!"为首的老道甩出七盏青铜灯,灯油里浮着种种兽胎绒毛。

七道幽蓝火柱自灯芯窜起,化作囚笼罩向树洞。

洞内小二虚弱的身躯刺得我肝胆俱裂,獠牙咬穿舌尖,喷出血雾染红漫山的雪密子。

"天师府,你们找死!"

燃烧的狐尾劈开雪幕,裹挟着千年雷击木的焦褐味道。

我化作流光撞碎离洞口最近的两盏魂灯,灯油泼在雪地上燃起碧火,火中浮现数十张兽脸——皆是这些年被天师府剥皮抽筋的千年妖物。

老道趁机掐诀,剩余五盏灯幻化成五岳虚影,重重压向我的方位。

"哥……快走……"树洞里飘出气若游丝的呼唤。

双目泣血的我,生生扯断第二条狐尾。

尾骨爆开的金芒中,好似有当年小二红盖头上绣的平安符骤然放大,符上歪扭的"安"字不知是我的灵力还是血……通红一片,片刻间化作金色结界,堪堪抵住下坠的山岳。

琉璃瓶在混战中滚落雪坑。

瓶中鹅黄光团忽明忽暗,映出未成形的小狐轮廓。

我正要扑救,三名黄袍道士突然结印自爆拦住了我的去路,他们的血肉在雪地上串联绘出缚灵血阵。

那一只爪子距离琉璃瓶仅剩三寸,却被暴涨的血链贯穿肩胛拉离了瓶子周围。

"乾坤借法!"

老道咬破中指在剑上书写敕令,剑尖挑着张浸透妖血的杀生符,"妖胎炼魂,起!"琉璃瓶应声浮空,瓶身浮现密密麻麻的裂痕。

我嘶吼着震断血链,狐爪在地上犁出道道深沟,却在触及瓶身的瞬间被紫雷劈中命门。

"不——!!!"

比雷声更凄厉的哀嚎响彻山野。

琉璃瓶炸成齑粉,那抹鹅黄光晕如流萤四散,晕染着血红化作锁链冲向缚在雪中的我。

疯魔般的白狐抓向光点,丝毫没在意那捆住自己的锁链,但掌心却只余冰凉的雪尘。

只见得我丹田处内丹骤然黯淡,脑海里浮现出与娘胎里小小二手掌相贴时的温暖记忆。

老道趁机甩出九张金符封住洞口,符纸上的朱砂咒文化成铁索,将痛苦的呻吟小二锁在洞内。

我转身时,正看见小二最后半截断尾缠着的襁褓布料——那是用他旧儒衫改的小襁褓,此刻正在符火中卷曲焦黑。

"我要你们偿命!!!"

两条断尾处同时爆裂,金色狐火凝成上古狰兽。

暴风雪逆卷上天,云层中浮现青丘狐祖虚影。

白狐每踏一步,山头便塌陷三丈,天师府道士们的护体金光如蛋壳般碎裂。

老道惊恐地捏碎保命玉符,却见传送阵刚亮起就被狐爪撕碎。

"青丘法·天狐噬云!"我将黯淡内丹虚影碾成粉末,无数狐魂自虚空浮现。

道道炽红虚影掠过人群,冲向雪幕中。

道士们的惨叫声中,我踉跄着爬向树洞,身后拖出的血痕里开满赤色冰莲。

封印着洞口的符咒触到我喷出的心头血时,终于迸裂成漫天光蝶。

洞内景象让我肝胆俱碎!

小二腹部狰狞的伤口结满冰晶,爪心紧紧攥着绳子串连着的糖琉簪。

她的身体已透明如雾,却还保持着护腹的姿势,嘴角凝着未说完的"梅"字。

"哥……"残魂勉强聚成虚影,指尖抚过我支离血污的脸,"不要管我了……快走……"

洞外被血染红的雪尘簌簌落在雷击木上,竟真似红梅绽放。

当魂息消散时,整座山头的积雪轰然崩塌。

败逃的道人们回头望去,只见冲天金焰中,白狐抱着虚影走向城镇深处,身后仅剩的四尾化作星河,照亮了百年未晴的夜空。

药碾子碾碎白芷的声响突然停滞。

我撞开医馆大门时,怀中小二尾巴垂落的弧度,像极了年年端阳节悬挂的艾草。

"救她..."我跪在医馆悬起的《灵枢图》下,青砖缝里我的的血珠沿着苔藓印记蜿蜒,"用我的命换。"

老郎中掀开小二眼皮的手突然颤抖——一对灰白狐瞳里浮着金纹,这是孕有百年妖胎独有的印记。

一旁唤来的药童端着铜盆的手轻斜,热水流过在小二断尾处,腾起的白雾裹着妖血甜香。

"小生且坐。"老郎中突然换上殷勤嘴脸,银针在烛火淬出蓝光,"待老夫取些活血化瘀的……"他使了个眼色,药栓咔嗒落下。

我嗅到当归混着雄黄的气息,这味道让他想起小二怀孕时喝的安胎药。

那时她总嫌苦,要就着他买来的霜糖画的尖尖才能咽下。

"金丝脉枕呢?"老郎中突然高喝,这一喝惊得药童把手中的铜盆打翻在地。

察觉药童行为太过紧张,我猛然后退,撞翻晒着蟾酥的竹匾,小二的身体被我死死护在怀里。

"千年白狐的心头血!"老郎中举着放血针扑来,"《妖物志》载可肉白骨……."古月侧身避开,针尖扎进药柜,木纹渗出内里漆黑汁液。

"你是郎中!!"我搂紧小二逐渐冰冷的身体,她耳尖的绒毛正在消散,"去年瘟疫...你们还收治过兔妖..."

药童突然向我撒出朱砂网:

"师父说过,往日救兔是为扬名,今朝杀妖能得利!"

我暴起撕破红网,碎屑纷飞如血雨。

老郎中趁机将银针打入小二百会穴,小二那原本冰冷的身体突然抽搐。

"别动她!"

狐火窜上房梁,我徒手拔出银针,针尾粘着丝缕金气——那是她为数不多的魂丝。

药柜轰然倒塌,露出暗格里泡着兽胎的酒坛,标签上写着"延寿千金方"。

小二突然睁眼,瞳孔却映不出我的影子:"哥……不要……"

她抬手想指窗外,指向家里,指尖在触到冰花时碎成光尘。

古月发疯般揽着一缕缕金丝,碰到的却是轻纱般的游弱。

"把孽畜留下!"老郎中举着桃木剑劈来,"她的尸骨能..."

话音未落,我露出沾有鲜血的利爪断了郎中执剑的手。

断掌落在《黄帝内经》上,血污了"医者仁心"四个字。

暮光透进窗棂时,我抱着仅剩的片片橘色绒毛的小二跪在废墟里。

药童蜷缩在角落抽搐,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使用的淬毒针。

踩碎那块“千古名医”的牌匾,我又再次踉踉跄跄地跑向南街的‘自然观’。

人不就我妻,世上还有仙佛……

观中三清殿前的青铜鼎结满冰花。

等我第九次叩响云板时,怀中的小二怀里的梳子突然断齿——檀木梳背上刻着"白首不离",此刻"白"字只剩半边。

那是我和她大婚那日,折了洞口的老梅枯枝刻的一柄梳子……

"妖物敢玷污道门!"扫地道童的桃木剑劈在我肩头,剑身映出那一双猩红的眼角。

系在小二脖颈处的围巾从我怀中滑落,飘过"紫气东来"的牌匾。

观主出现时正在用手帕擦嘴,古月嗅到人参与鲜血混合的气息。

"往生符。"我将支离破碎的内丹托在掌心,玉色丹丸照亮阶前雪,"用这个换。"

老道拂尘扫过丹丸表面:

"六尾天狐的元丹,即使是残破的……也确实珍贵。"他突然掐诀,七星剑架向我的颈间,"可惜妖物魂魄已散,贫道为何要做这费功无德的事呢?倒是可以等……"

剑尖挑开怀中的包袱,露出小二耷拉的肉色耳尖。

看着怀中小二的耳尖,我瞳孔微散。

还记得,去年上元节,他在这耳尖系过流苏坠,当时她说:

"要系紧些,别像上次在月老祠……风一吹就掉了"

此刻那耳尖正在成串的符文下渐渐没了血色。

"她等不了!"

我把内丹打向观主,口中的血滴在云阶上结成血红冰渣,"小生只要一道符……"

老道突然大笑,长袖一挥,拂退了飞来的雪白内丹:"灰飞烟灭者,再能续命的符咒不过是废纸!"

殿内长明灯骤暗。

我看见殿内铜镜中映出小二蜷在洞中的景象:

她咬着尾巴忍痛,脸上水滴成流,雷击木洞顶震落雪尘。

而现在那些冰凉的水珠,正从铜镜的符文中渗出,飘在我的脸上。

“它已经救不活了,道友倒不如卖于贫道,贫道也能炼一炼那能治病救人的良药……”

“观主天真了,”狐火吞没梁柱,我现出原形扑向老道,"伤吾妻者不可活!"

“原来是一只孽畜!”老道拂尘一挥,满天燃烧的符纸在空中组成困妖阵,却困不住我求生冲杀的决绝。

片刻后,老道撞翻香案,星象仪滚落脚边。

我突然看清仪盘上的刻痕——今日宜"安葬",忌"行善"。

他想起雪上的噩梦:

小二在雪地里追琉璃瓶,瓶口雕着她未说完的"梅"字。

"忌’行善‘?"

我咬穿老道手腕,任血雨淋湿三清像,"你尊的是狗屁仙神!仙既无情,我便焚了这泥塑!"

梁柱坍塌时,太清道德天尊的金身露出焦黑内核,竟是空心的泥胎。

我衔着梳子残片冲出火海,身后传来道童哭喊:

"观主!锁妖塔异动!"

这一刻我才明白那些观中散出去的延年益寿的丹药原料从何而来。

怀中小二的耳尖彻底消散,像雪落在烧红的铁板上……但却没有声响。

“等我,小二,人心不古,求仙无道……还有大慈大悲的佛陀,这世上还有佛光在……”

雪下的疾驰,幕子大的天压向小镇。

我飞也似地冲着北街飞驰。

平生寺下,往生灯的火苗舔舐着我手腕的伤口。

我将小二脖颈的围巾系在佛手,褪色的一角扫过"普度众生"金匾。

抄了一地的《地藏经》散落一片一片,朱砂红的梵文正在褪色。

"求佛祖分寿……"我数不清第多少次次叩首,青砖印出模糊的血莲。

小二的身躯毛卧在香炉旁,橘黄的,似一炷永不熄灭的香。

“施主,明悟己身为正,”住持的袈裟扫过经卷:"无魂者不入轮回。"

我突然抓住他僧鞋,发现金线绣着锁妖纹——和猎妖师道袍上的如出一辙。

"您曾为妖王超度!"他指向后山舍利塔,"三百年前虎妖弑杀千人……"檀香焚雾突然暴涨,住持的双手勒紧我混着血水和朱砂的衣袖:"那是王员外捐了金身,佛祖才通晓疾苦,佛光显圣。"

我咬了咬牙挣脱扑向佛像。

误触间,莲花座下的机关暴露,漫黑的莲花座下堆砌着童男童女的尸骨——头盖骨刻着镇魂咒。

小二怀里的经文飘落,正盖在骷髅空洞的眼窝。

"把我的时间给她……"我实在无处可求,索性再次断了一尾按在佛掌,想以此求得小二的魂魄再留一会儿……可是不想,金身突然龟裂。

住持敲响警钟:"妖孽毁我佛宝!"

武僧的棍棒打在脊梁时,我在这一时却笑出声——裂缝中的泥胎在流泪。

子时的钟声震碎琉璃窗,漫阶的炽红火焰沸腾。

我抱着怀中最后几缕绒毛的小二跪在暴雪里,看血水冲走"回头是岸"的石刻。

闪电照亮碑林,我突然认出那些"功德碑"上的名字——全是猎妖世家!

当我望向舍利塔下的往生池时,只能看见池底沉满刻着符咒的妖骨。

波光混杂着铁锈味的池面突然浮现小二的脸,口型在说:"回家……"

暴雪袭向平生寺时,我才堪堪明白:

佛不渡痴,不渡执,只渡香火!

我折断"极乐世界"的牌匾,用碎木点燃了藏经阁。

火光中,小二的幻影在哼唱安眠曲,调子却像极了往生咒。

这一回……

这只狐狸看遍了人欲遮天、仙道求德、佛陀噬生意!

星河转了三十六万次,当年的那一场冬雪埋下的不止是时间……还有我。

梅雨浸透琉璃瓦的第三日,青铜铃铛在夜晚响了又响。

我握着鸡翅木镇尺的手一顿,松烟墨在宣纸上洇出个缺角的砚台形状。

"师父,这北宋影青瓷……"

学徒抱着锦盒凑近,忽见我耳后白发疯长。

这是我用近一身的修为来封存小二残魂的代价……失寿魇半生。

雨丝斜打进雕花窗,淋湿了案头《念中图》上未干的墨痕——画中小狐狸正在采梅酿酒,脖颈处系着一只暖黄色的糖琉簪。

"搁到西厢第三阁。"

我蘸去画中多余的墨滴,洇出的形状正在一个树洞的旁边,那处恰是小二曾为我挡落石的位置。

学徒转身时,我袖中滑出半片琉璃瓶残片,映出千年未愈的脊骨裂痕。

后半夜雨势转急。

我蜷在黄花梨拔步床上,听雨水敲打千年前小镇的那座青铜镇妖钟残件。

这钟本该用来震碎妖族心脉,如今被他改成风铃,每声彻响都混着小二临终的狐鸣。

卯时初刻,我惯常要擦拭那方缺了角的歙砚。

缺角处镶着金丝梅枝,是我请老师傅照着千年前树洞前的老梅打的。

布帛摩挲过砚底时,总会显出模糊的血书——当年他用断尾蘸血写的"爱妻",已被千年光阴洗得发白。

"客官,收旧物吗?"穿雨衣的老妪叩响门环,怀中油布包露出褪色的一本描红簿。

我瞳孔骤缩,那分明是他昔日千年前私塾先生赠送的,那场大战之后我离了野山头,进了青丘山。

着描红簿上还有着小二的气息。

“这是好东西……留在店里吧。”

我最终留下了这本描红簿,轻抚过泛旧褪色的线脚,“小卢,闭店。”

紧接着就抬脚走向了二楼,东厢房里存着一幅《念中图》——那是我用精血绘就千年的野山头。

《念中图》在梅雨季会泛潮,每日都要来看一看,翻一翻。

我点起蛇衔草香时,画中积雪正融成溪流,漫过小二织了一半的小兜。

模糊间,我伸出手想拂去画中她鬓角雪沫,指尖却穿过虚影,在宣纸上留下泛着涟漪的水痕。

"又在看你那些破画!"

柜台上的青铜朱雀灯突然开口,灯油泛着王婆秘制的桂花香,"一千年了,连道残魂都召不回来。"

我只是不语,将新落的狐毛编入一只草蚱蜢。

那蚱蜢忽然颤动触须,抖落细雪似的金粉——那里混着他每日涂抹的心头血。

学徒小卢撞见这一幕时,我正把蚱蜢藏进画中茅草堆。

幼妖不知,每件收入顾茗的古董都要它先生剜去他血肉:李铁匠的锤子取走了肋骨,王婆的蜜罐吸食过七季寿数,私塾先生的断笔每夜都要蘸着我永不愈合的腕伤。

只因为它家先生收的每件老物什都混杂着小二的气息。

他想了千年,用着青丘秘法维存小二的肉身,以精血绘图,每一笔丹青意混着往生人的气息……可唤来往昔魂。

雨夜惊雷劈中院中老梅时,画轴突然滚烫。

我好似看见小二在梅树下招手,那件他许的襦裙染着千年未褪的朱砂红。

我徒手破开画纸,一道涟漪之后,风雪灌进现实,那截系过糖琉簪的绛色发带正缠在枯枝上。

"哥……"幻影的唇形在唤他,指尖却穿过我满头的白发。

当我倾尽灵力凝成幻体进入画中,抱住的却是当年猎妖师的缚妖索。

索上铜铃震响的刹那,私塾里那本描红簿突然自燃,烧毁了"白首不相离"的"离"字。

千年来,我每晚都进入画中,经历一遍又一遍温存、痛苦,我不舍得让时间像浸染这满屋的老物什那般,让记忆泛白……

白露那日,学徒在库房发现口描金漆箱。

推开箱盖时惊落满室流萤,原是自家先生封存的记忆光尘:每一颗萤火都是撕心时刻。

小卢仿若在最亮的萤火看到映出的细丝雨缠着红梅。

它看见先生抱着琉璃瓶残躯,六尾断去三数,却仍以骨为笔,在画中冻土上画招魂阵。

血阵将成时,阵眼处的内丹被紫雷劈碎,混着他眼角坠落的金血渗入地脉。

刺亮的萤火裹着医馆的贪念人心、覆着道观火海、掠过佛陀幼儿骨。

先生癫笑着将往生符按进胸膛,符纸却烧穿他半颗心脏。

火中浮现的并非小二残魂,而是天师府秘传炼丹用的狐胎图谱——图谱边角沾着鎏亮的印渍,正是小小二来过的痕迹。

最暗的萤火飘向野山头。

先生蜷在洞前剜骨作画,雪水混着金血流进砚台。

他反复描摹小二的酒窝,却总在将成时被飘雪打湿。

那方歙砚因此浸透执念,竟孕出梅树精魄,年年开花都似血泪。

学徒合箱时,看见先生正倚着药柜咳血。

“先生……”还没等小妖出声,一阵剧烈咳喘冲进耳朵。

蛇衔草香也压不住满室腥甜,我腕间新缠的绷带渗出金液——昨日为修补小二画像,我又一次抽了半身精血入墨。

这小鹿妖总是想不明,那画中的能是真假可辨的吗?

霜降前夜,顾茗来了位特殊客人……她和小二长得一模一样,特别是那双闪着银光的星子……

少女颈间悬着青铜碎片,中间镶嵌的正是当年琉璃瓶的瓶口。

我抚过碎片的裂痕,那里凝着鹅黄光点——在我看来是小小二消散前的最后回望。

"此物可售?"我攥紧碎片,任锋青铜锋刃割破掌心。

少女却轻笑:"我是来还东西的。"

她展开油纸包,里面裹着片灰白的耳尖,月牙疤痕历历在目。

我妖瞳迸裂,千年未愈的脊伤渗出血雾飞腾,眨眼间就充斥了大堂。

店内古董同时震颤:

镇妖钟发出悲鸣!

断笔在空中书写血诗!!

蜜罐炸开的桂花香凝成小二的虚影!!!

"他们在你妻子的魂魄里种了噬魂蛊。"

少女指尖点在我的心口,"天师府当年早算计好了,用你妻儿的魂炼的从来不是什么破阶丹……而是用你妻子引出你,以六尾天狐的元魄炼制长生……"

话音未落,我已掐住她咽喉,“你是如何得知?”。

早早定下的闹铃响过三巡,我带着少女走上二楼,打开了《念中图》。

等到少女走到画前时,画轴里飘出件婴孩襁褓,青缎上的金丝狐狸突然睁眼。

少女接过襁褓的瞬间,野山头前的梅树轰然开花,每朵都含着粒光尘。

"以我骨血为桥。"我割开腕脉,金血浸透画纸,“换一刹眸相对!”

店外惊雷劈落时,学徒看见先生和那少女化作墨色融进画卷,柜台上的青铜铃铛兀自摇响,震乱了小镇每季都有的千年梅雨季。

“小二早就没了真身,你这半截狐耳哪里来的?”

青铜铃铛的震颤声中,少女耳后红梅胎记突然渗血。

我钳制她咽喉的手掌开始碳化,金血顺着手腕滴在婴孩襁褓上,青缎狐狸竟发出婴啼。

"因为我是噬魂蛊的蛊芯。"少女突然撕开胸口,血肉间缠着百来道金线,每根的末尾都系着我曾救过的妖灵图像,"天师府用你千年善缘养蛊,你每救一妖,蛊虫便啃食蛊芯一缕魂丝。"

“等到千道金线绘就,蛊芯燃,长生始。”

蜜罐炸开的桂花香突然凝固,在空中凝成小二的虚影。

我看见她腹部浮现的并非镇魂钉,而是刻着"长生"二字的青铜符缺了一角——正是少女颈间碎片缺失的部分!

"哥..."幻影中的小二突然转头,"别碰那孩子!"

她腹中钻出的不是狐胎,而是缠绕金线的蛊虫!

我暴怒捏碎手中青铜片,道道青烟随着碎片割破掌心时,如毒蛇噬心:

当年雪洞初遇,小橘狐为我止血寻来的丹药上,早就沾着天师府的诱妖散。

那些甜蜜岁月里,二人的每一刻相伴,都在将蛊毒渡入我心脉。

从我出青丘开始就已经掉入了天师府的计谋之中!!!

"她才是药引!"少女咳着血沫大笑,腕间血玉镯突然套住我脖颈,"用千年痴情养蛊,才是长生丹真正的药方!"

镯身浮现数百个人名,皆是古月曾救的妖灵。

“千年来,天师府不断把残妖、废妖送到你身边,还是利用你的善念一次接着一次地把蛊毒送进你体内!”

“就连我梅见叛逃天师府,斩断真武像都是他们的谋划!!!”

“三千善丝绕,长生才可窥!!!”

厢房中,《念中图》突然自燃,我们二人被排斥出了画卷,丝丝烟火飘空,其中浮现出真实过往:

天师府真人始终窥看着树洞,看着小二将噬魂蛊当作疗伤药,亲手喂进了我的体内。

"她知情。"少女指尖点在燃烧的余烬上,小二身死时的画面重现——她捏碎内丹不是为了护胎,而是试图逼出蛊虫,"可惜你那时满眼都是仇恨……"

“不然……”

梅见跪坐在青玉案前,腕间血玉镯映得剩余的《念中图》泛起涟漪。

"真武像裂开那日,描红簿在雕塑下淌血。"

梅见指尖划过"祸福相依"的批注,朱砂突然游成小狐形状,"道观用百年香火镇着它,直到我剜了守观灵鹤的眼..."

我骤然掐住她脖颈,六条虚影自背后暴涨:"你怎知青丘血祭之法?"

我看得清清楚楚,方才进入画卷中梅见运用的术法和自己的一模一样!!!

梅见不躲不避,耳后红梅胎记渗出金血:"我在天师府暗阁见过记载你的画像...四百年前。"

她扯开头巾,豆蔻一样的面容却是满头银丝,"每代天师继承记忆时,都会看见上代天师的记忆……那山头我也见过……我看了你千年的时间……自然会这术法。"

子时暴雨骤歇,月光淬亮青铜碎片。

梅见割破掌心按在图卷落款处:"精血为引,残魂作舟。"

我望着她与小二重叠的侧脸,突然将一枚可护心脉的丹药塞入她口中:"若遇不测,毁画。"

“这画你滋养了千年……”梅见没有再说下去。

“一千年而已……只要能再见到小二,我等得起……”

墨香混着血腥漫开时,《念中图》上的雪洞涌出寒风。

我踏进画中的刹那,听见梅见最后的传音:

"别信小……"

初雪落进颈间的温度太过真实。

我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踉跄着扶住雷击木,掌心被倒刺扎出血珠——可是这痛觉不该出现在幻境。

远处传来银铃般的笑,橘色身影正在雪地里扑蝶,尾巴尖粘着梅瓣。

"哥!"小二转身时糖琉簪叮咚作响,"发什么呆呀?"

她鼻尖还沾着偷吃辣酱的红渍,孕肚将襦裙撑出圆润弧度。

我颤抖着去触她耳后绒毛,那里月牙疤微微发烫。

"又做噩梦啦?"小二拽着我的袖口往树洞跑,青丝拂过,她耳尖的月牙疤半遮掩,"给你看个宝贝!"

她献宝似的捧出草编摇篮,正是当年我们二狐商讨给小小二做的摇篮。

我看着眼前念了千年的身影,这一次好像有些许不同,突然间我呕出口金血,染红了襁褓上的兔毛滚边。

“小二……哥想你了……”

夜色染透雪原时,我缩在洞角刻招魂阵。

指尖每道血痕不再会复原,画中的小二总能浮现:

"哥的手是用来抱小小二的!"

“哥……疼……”

“回家……”

她将暖炉塞进我怀里,炉灰里埋着焦香的板栗——是我又爱又恨的零嘴,因小二刚怀上那年啃光了库存。

今夜第七次轮回至雪崩那日,古月提前布下青丘敛仙阵。

当猎妖师的金箭穿透小二腹部时,我还是发疯般撞向阵眼,却发现梅见给的青铜碎片嵌进遮拦野山头的大阵中,悬于幻境苍穹。

"快醒!!!"

梅见的声音混在风雪里,我却抱着逐渐透明的小二嘶吼:

"这次我找到她了!!!"

我剖出内丹塞进小二丹田,却见那颗玉色丹丸穿过虚影,滚出《念中图》外,掉进了当年私塾先生赠与的笔洗之中。

梅见闯进画中时,我不知多少次抚摸过小二未冷的脸庞。

血月悬在十二道宫锁妖阵上,满目的猩红对着小二腹部的镇魂钉孔。

"道观用香火篡改记忆。"梅见挥剑斩断轮回线,"你我皆是局中……"

我暴起掐诀,六尾绞住梅见咽喉:"你才是阵眼!"

我早该察觉——梅见耳后印记不止于小二相似……更与当年他留在野山头的老梅枝丫分毫不差!血玉镯更是天师府嫡传的锁魂器!

我只是不想放过这一次送到眼前……哪怕是一盘死局的戏。

我能看见不一样的她就是最好的……

梅见忽然捏碎腕间玉镯,剑气削落半边青丝:

"看看这个!"

褪去的皮囊下,心口浮现百来道杀生咒——每道都是天师府的神迹。

画中锁妖阵轰然炸裂,露出内里半截狐尾,尾尖系着褪色的同心结。

记忆如雪崩灌入灵台。

我看见千年前那日,自己自削妖丹催动禁术,将小二的半缕魂息封入他脊骨。

那一抹箭影穿透她心口时,溅出的血点化了梅树精魄——正是轮回千世的梅见。

"你每绘一次《念中图》,她便分魂镇你疯癫。"

“她的残魂日日受着煎苦炼刑!”

梅见将描红簿按在我的心口,泛黄纸页浮现血色小楷:是百世沉浮海中小二在画中续写的"与子偕老"。

听着窗外梅雨在琉璃瓦上敲出梵音。

我摩挲着描红簿封皮的裂痕,那里嵌着粒糖渣——是小二偷吃海棠酥时蹭上的。

那人儿抱着渐散的《念中图》走出“顾茗”,一步一步缓行,却须臾间到了那座野山头,看着被我用幻阵隐藏住的雷击木,又一次走进了树洞,洞壁突然浮现当年血痕。

我蘸着嘴边血重写"不悔"二字时,整座野山头的梅树同时开花。

青铜残片化作流光,在《念中图》上穿过最终章:

"以我千秋骨,铸卿半刻春。"

我展开这副绘了千年的《念中图》,放出了被我锁在图中的梅见。

“这是?”看着面前的两座墓碑,一大一小,疑惑问道。

“我的妻子和孩子……”古月踉跄着脚步瘫坐在小二墓碑旁。

“爱妻慕小小之墓”

“幼子小小二之墓”

“你能承认他们的死亡也是幸事,不要再陷入执念不出了……”

“那我一家的仇呢?我的小二!我的小小二谁来给我一个说法?”

我瘫坐在墓碑旁,半倚着石碑,抬起眸子怒吼间看向梅见。

“就因为他们觊觎我的元魄,就能毁了我的一生吗?”

听着我紧绷了千年的弦顿时松了,梅见本安心一些的,但看着那双泛着泪光的狐狸眼睛,那耳后的印记滚烫,连同着她的心一抽一抽的。

“当年那群人就也只剩下一道道残魂封存在天师府中了,你想怎么办?难不成你要闯天师府?”

"那就让他们这群畜生心心念念了千年的长生梦给他们陪葬!"

我掐着少女的晧腕,天狐精血在画卷上写就最后道血咒。

我突然将半颗内丹塞进少女口中,手中结印,自化妖丹!妖火沿着神魂径直烧向天师府真武像的同时……《念中图》焚了起来!!!

野山头前的梅树突然凋谢,每一片落花都化作流光,刺入悬于半空的《念中图》。

我不忍心放下了千年的思念,所以这次我求余生只留在这座野山头的树洞中,陪着我的小二和小小二,陪着这两座野山坟。

当最后一缕绢帛灰飞烟灭时,我松开少女渐渐透明的左手,却在低头瞬间在她耳后看见熟悉的月牙疤。

画中滚出的糖琉簪坠地碎裂,梅树枯枝上突然绽开朵红梅,我好似看见花心里蜷着那只沉睡的橘色小狐。

我抬眼,满目颓然,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,想去摘下那朵红梅祭给自家的妻子和孩子。

一旁站着的梅见怔怔地看着那株梅树,苦笑了几声,“原来……是我啊。”

梅见抢先一步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肢。

梅花开,人影落。

"这次换我当鬼。"梅见消散前在他耳畔呢喃,"数到一百……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