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剑骨·血宴 云落玉沉钩 8004 字 2025-02-05 22:02: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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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铜铃惊夜

祁国信阳城外三十里,谢家庄的铜铃在暮色中摇晃。

铃是玄铁铸的,挂在祠堂飞檐下,风一过便铮铮作响。谢璟七岁那年问父亲:“这铃铛声怎的像刀剑相撞?”谢天豪正擦拭祖传的无鞘剑,闻言轻笑:“本就是战场上取下的箭簇熔的——四百年前谢家先祖单骑破阵,一箭射穿北莽狼旗,箭尾缀的便是这铜铃。”

而今夜,铜铃碎响如哭。

谢璟蜷在祠堂横梁上,掌心贴着瓦片。瓦是青黑色的,渗着霜,冷意顺着指缝钻入骨髓。三日前父亲突然命他每夜藏身梁上,只说“若见铜铃急响,便从密道走”。他问为何,父亲沉默许久,指尖在剑身上一叩:“谢家的剑,总得有人接着磨。”

子时梆子敲过三声,墙外忽有簌簌声。

不是秋风扫落叶——谢璟嗅到铁锈味。

他屏息缩进斗拱阴影,见几十道黑影翻过墙头。鹿皮靴踏碎霜花,腰间银光如蛇信吞吐。

似是鱼肠纹腰牌。

为首的黑衣人抬手一挥,三道钩索缠住祠堂铜铃。铃身骤沉,扯得檐角崩裂半尺。

“谢天豪,交出剑谱!”声如钝刀刮骨。

谢璟齿间咬出血腥味。父亲说过,江湖上只有两种人会刻意压哑嗓子——蒙面劫匪和朝堂鹰犬。

正厅门轰然洞开,谢天豪提剑而立。剑身无鞘,映着月光如一泓秋水。

“鱼肠司的狗也配谈剑谱?”他笑了一声,剑尖点地,“要拿,先问过谢家磨了三百年的剑!”

话音未落,剑光已炸开。

谢璟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——人如狂蛟,剑似惊雷。三个黑衣人喉间绽出血线时,铜铃才堪堪坠地。

梁木震颤,灰尘簌簌而落。谢璟死死抠住瓦缝,看着血从父亲左臂涌出。那伤口古怪,不见刀刃,血却泛着青黑。

“腐骨散……”谢天豪踉跄半步,突然仰头暴喝:“璟儿,走!”

地窖入口在祠堂供桌下。

谢璟跌进密道时,头顶传来梁木断裂的轰鸣。父亲的血顺着砖缝滴落,在他手背烫出一串红痕。

“去庞国……找文鸿韬……”谢天豪将《无双剑谱》塞进他怀中,五指几乎掐进他肩骨,“就说……竹叶黄了……”

最后几字湮没在血沫里。谢璟想回头,却被一股柔劲推入暗道。石闸闭合前,他看见父亲反手一剑刺穿自己胸膛——剑身燃起幽蓝火,火中浮出密密麻麻的符文。

暗道蜿蜒如蛇肠。

谢璟狂奔,怀中剑谱硌得肋骨生疼。他能听见头顶脚步声,似有百足蜈蚣在啃噬地砖。转过第三个弯时,前方忽然亮起火光。

“小少爷?”老仆福伯举着油灯,半边身子浸在血泊里。

谢璟僵在原地——福伯右手提着菜刀,左手攥着半截肠子。

“老奴等您半宿了。”福伯咧嘴一笑,露出染血的牙,“老爷吩咐,要送您一程。”

菜刀劈来时,谢璟本能地翻滚。刀锋擦过耳际,削下一缕头发。他这才看清,福伯左手的肠子竟连着自己腹部——这人早被开膛破肚,全靠一股邪劲吊着命。

“鱼肠司的‘牵丝蛊’……”谢璟想起昔日习武时看过的书中的记载,浑身发冷。中蛊者五脏俱碎仍能行动,直至精血耗尽。

第二刀劈向面门。谢璟闭眼翻滚,后脑撞上石壁。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——福伯突然僵住,菜刀当啷坠地。

他咽喉处钉着一枚铜铃碎片。

“嗬嗬!”

暗处闪出一道灰影,是马厩哑仆阿九。他满身箭矢,左手拎着福伯头颅,右手将谢璟推向暗道深处。谢璟最后回头时,见阿九用口型比了三个字: “活下去。”

暗道尽头是枯井。

谢璟攀着井绳爬出时,东方已泛鱼肚白。庄园方向黑烟滚滚,焦臭味混着铜铃残片的铮鸣飘来。他解下颈间玉扣——内里中空,藏着半片风干的竹叶——按父亲临终所言,这是给文鸿韬的信物。

指尖触到叶片边缘的刻痕,突然僵住。

借着晨光,他看清叶脉间极细的朱砂小字: “若见血浸叶,速焚之。”

此刻竹叶边缘正渗出猩红,如被无形的手蘸血描摹。谢璟颤抖着摸出火折子,火舌卷过叶片时,竟浮出一行血字: “庄内有叛,勿信任何人。”

远处传来马蹄声。

谢璟扑灭余烬,纵身滚入芦苇荡。泥水灌进鼻腔时,他听见有人冷笑:“谢家小子倒是滑溜,可惜……”

话音未落,一支羽箭穿透他左肩。箭尾系着半片竹叶,叶脉血书八字: “剑骨不可折,速往庞国。”

二 白衣沾血

庞国边境,官道荒凉渺无人烟,只一条直道沉默伫立。

野店孤零零戳在荒坡上,旗幡残破,隐约可见“忘尘”二字。檐角挂着一串风干鼠尸,随风晃荡,鼠尾拴的铜钱叮当作响。

文鸿韬掀帘而入时,店小二正蹲在灶台后剔牙。

牙签“啪”地折断。

来人身着月白长衫,衣摆绣着曲意云纹——那是用银蚕丝掺人血织就的纹路,江湖传闻,文家人每杀一位宗师,便往云纹里添一缕血线。

此刻那云纹已猩红欲滴。

“一壶竹叶青,半斤酱牛肉。”文鸿韬屈指叩桌,袖口滑出一枚铜钱,在桌上滴溜溜转圈。

铜钱正面刻“侠”,背面刻“义”,刃口泛青——是淬过“蓝水母”毒液的暗器。

店小二哆嗦着捧来酒壶,瞥见门外拴着的马车。车帘缝隙间,隐约露出半张少年惨白的脸。

牛肉端上时带着血丝。

文鸿韬夹起一片,对着油灯细看:“庞国的牛,不该有鱼腥味。”

筷子尖忽地刺入肉中,挑出一截指骨——指节粗大,布满刀茧。

掌柜的从柜台后直起身,独眼眯成缝:“客官,山野小店只有这种肉。”

话音未落,三枚透骨钉已钉入他耳畔梁柱。钉尾缀着鱼肠纹绢布,浸了尸油,腥臭扑鼻。

“腐尸钉配人肉,倒是风雅。”文鸿韬轻笑,袖中滑出半截断指——指根戴着青玉扳指,刻“靖王府”徽记。

掌柜的独眼暴突。昨夜靖王府三品带刀侍卫失踪的消息,此刻正在他怀中密函上发烫。

“告诉靖王,他的狗不听话。”文鸿韬弹指震碎酒壶,酒液泼在断指上,腾起幽蓝火焰,“这顿酒钱,够买你全店性命么?”

马车内,谢璟在梦魇中挣扎。

腐骨散的毒沿着肩头伤口游走,像千万只蚂蚁啃噬骨髓。恍惚间,他听见铜铃碎响,父亲的血滴在剑谱上,晕开一行小字: “剑骨通明者,不染江湖尘。”

剧痛骤然加剧。

谢璟睁眼,见文鸿韬正用银针挑他掌心伤口。针尖淬着蓝芒,细看竟是活物——米粒大的水母在皮下游窜,触须扎入血管。

“蓝水母毒,产自庞国死海。”文鸿韬指尖轻捻,水母化作青烟,“中毒者三日腐肉,五日化骨。鱼肠司倒是舍得下本钱。”

谢璟想抽手,却被一股柔劲按住。那劲道如潮水漫过经脉,竟将毒血逼向指尖。

“为何救我?”

“你值十万金。”文鸿韬突然掀开车帘。月光下,远处山脊闪过几道黑影,腰牌银光刺目,“不过现在,得加价了。”

子夜,荒坡突起狼嚎。

文鸿韬负手立于店外,脚下躺着七具尸体。每人喉间嵌着一枚铜钱,正面“侠”浸血,背面“义”蒙尘。

“文家主好手段。”林中走出黑袍人,面具绘饕餮纹,声音嘶哑“这孩子,太子要活的。”

“活的?”文鸿韬屈指弹飞最后那枚铜钱,“咔”地击碎面具,“鱼肠司的活人,都该是这个样子。”

面具碎片迸溅处,露出一张腐烂的脸——正是三日前被文鸿韬割喉的靖王府侍卫。

腐尸喉管发出“嗬嗬”怪笑,五指如钩抓来。

文鸿韬不退反进,袖中滑出一柄软剑。剑身缠着绷带,绷带浸透药汁,遇风即燃。

火光掠过腐尸头颅时,谢璟在马车中看见永生难忘的一幕——那头颅炸开,飞出千百只血鸦,鸦喙竟是人牙所铸。

“血饲之术……”文鸿韬甩剑震散鸦群,火星溅在袖口云纹上,纹路如活物般扭动,“告诉太子,文家的火,烧得尽天下污秽。”

黎明时分,马车驶入庞国地界。

文鸿韬扔给谢璟一个瓷瓶:“每日吞三只水母卵,以毒攻毒。”

瓶中幽蓝生物蠕动,谢璟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塞剑谱的手——同样冰凉,同样沾着粘稠的血。

“为何是文家?”

“因为文家的血最脏。”文鸿韬掀开车帘,远处文家庄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,像头匍匐的巨兽,“脏到能染红太子的龙袍。”

谢璟握紧瓷瓶。

瓶底刻着两行小字,在曙光中泛红:

“剑骨易折,人心难淬。”

三 十年饲虎

文家后山的剑冢终年雾气弥漫,九百九十九柄断剑斜插黄土,剑身锈迹斑驳如干涸的血痂。

谢璟立在一柄半人高的青铜巨剑前,剑脊刻着“断岳”二字。文鸿韬说,这是五十年前北疆刀狂的佩剑,刀狂为破文家曲意拳,闭关十年创出“劈山式”,却被文鸿韬的祖父以一指柔劲震碎心脉。

“剑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”

文鸿韬袖中滑出一枚铜钱,轻轻抛向断剑。铜钱触刃的刹那,竟如棉絮般碎成齑粉。

谢璟盯着那抹铜屑,忽然想起野店中嵌着“侠”字的断指——文家的柔劲,能碎骨,亦能碎人心。

寅时的露水浸透麻衣,谢璟立在木桩上,足尖压着三寸宽的圆木。

文鸿韬负手立于雾中,声如冷铁:“今日若跌下桩,便去剑冢跪足十二时辰。”

话音未落,七枚铜钱破空而至,直取谢璟周身大穴。

谢璟拧腰闪避,铜钱贴面而过,在身后断剑上撞出火星。最后一枚直击膝窝,他足下一滑,眼看要坠下木桩——

“蠢材!”文鸿韬袖风骤起,一股柔劲托住他腰身,“曲意拳的‘回波劲’,不是用眼,是用心!”

谢璟站稳的瞬间,忽觉膻中穴刺痛。那股柔劲竟如活物般钻入经脉,在五脏六腑间游走,所过之处如万蚁噬咬。

“噗!”

他喷出一口黑血,血中混着细小的蓝色颗粒——是蓝水母毒的残渣。

文鸿韬掐住他下颌,将一枚药丸塞入口中:“毒入心脉还敢硬撑,嫌命长?”

药丸腥苦,谢璟却尝出一丝甜腻——与父亲临终塞给他的剑谱墨香,如出一辙。

子夜,谢璟被一阵金铁交击声惊醒。

声源来自剑冢深处。他赤足踩过露湿的草地,见文鸿韬立在一柄断剑前,剑身倒映着跳跃的火光——那火非红非黄,泛着幽幽青芒。

“出来。”文鸿韬突然开口。

谢璟僵在原地,却见阴影中走出一名黑袍人,面具上绘着鱼肠纹。

“太子问,谢家小子何时能炼成剑骨?”黑袍人嗓音沙哑,似砂纸磨铁。

文鸿韬屈指弹飞一枚铜钱,铜钱嵌入面具:“告诉他,剑骨需用血淬。谢家三十七条人命,只够炼三成。”

黑袍人闷哼后退,面具裂缝中渗出黑血:“若误了七月十五的祭剑大典……”

“滚。”

一字落,黑袍人如断线木偶般栽倒。文鸿韬袖中飞出一缕银丝,缠住尸身拖入剑冢深处。谢璟这才看清,那青火原是从一尊青铜鼎中燃起,鼎身刻满扭曲符文,似人面哀嚎。

晨练时,谢璟的玉扣突然断裂。

青玉坠地,内里掉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金箔。金箔上密密麻麻刻着蝇头小楷,竟是谢家剑谱缺失的最后一章——“剑骨通神”。

“哪来的?”文鸿韬拾起金箔,指尖微微发颤。

“父亲……塞在玉扣里的。”

文鸿韬突然大笑,笑声震得剑冢嗡鸣:“好个谢天豪!死到临头还要摆我一道!”

他猛地攥住谢璟手腕,力道之大几乎捏碎腕骨:“你以为这是救命符?这是催命咒!太子要的是剑骨,不是活人!”

谢璟挣扎间瞥见文鸿韬袖口——云纹缝隙中,赫然藏着一枚青玉扳指,与野店断指上的一模一样。

三更时分,剑冢突起鸦啼。

数百只血鸦从天而降,喙如利刃,直扑谢璟。文鸿韬将他推向剑冢中央:“用回波劲!”

谢璟咬牙挥掌,柔劲却如泥牛入海。一只血鸦啄向他左眼,千钧一发之际,文鸿韬袖中银丝骤闪,绞碎鸦群。

“看好了!”

文鸿韬并指如剑,点在谢璟后心。一股灼热内劲灌入经脉,谢璟不自觉抬手—— “轰!”

九百九十九柄断剑齐鸣,剑气如潮水般涌向血鸦。碎羽混着黑血泼洒,落地竟凝成四个字: “七月十五。”

文鸿韬盯着血字,忽然低笑:“祭剑大典……原来太子连这一天都等不及了。”

他转身离去时,谢璟看见他后颈浮现一片幽蓝纹路——正是蓝水母毒发作的痕迹。

四 局中匕

祁国皇城,东华门外的屋脊上蹲着两道影子。

谢璟戴着青铜鬼面,面具内层刻满解毒咒文——每呼吸一次,咒文便如活蛇般游走,压制着蓝水母毒的躁动。景白伏在他身侧,指尖捻着一片薄荷叶,叶尖沾着暗卫的血。

“百罪大人,鱼肠司掌印太监的人头在此。”

黑衣女子跪呈漆盒,掀盖的刹那腥气炸开。盒中头颅双目圆睁,舌尖被割去半截——那是鱼肠司叛徒的标志。谢璟却冷笑一声,指腹按上头颅天灵盖,竟抠出一枚玉珠。

玉珠中空,藏着半卷密信,血书小楷森然:

“七月十五,祭剑台,太子欲焚剑骨。”

“错了。”谢璟捏碎玉珠,碎屑混着脑浆溅在宫墙上,“我要的不是死人舌头,是活人脑子。”

黑衣女子瞳孔骤缩,袖中匕首刚出鞘三寸,咽喉已钉入一枚铜钱。铜钱正面“侠”染血,背面“义”蒙尘。

景白舔了舔刀刃上的血,轻笑:“靖王养的狗,果然听不懂人话。”

子时三刻,靖王府地牢。

谢璟踩着一地残肢前行,足下黏腻如踏沼泽。两侧铁笼中关着“药人”——皮肤溃烂,眼眶空洞,喉间发出“嗬嗬”怪响。景白用刀尖挑起一具药人的下巴,腐肉下赫然露出鱼肠纹刺青。

“太子用活人试毒,比文家的蓝水母狠多了。”景白甩刀震碎刺青,黑血泼在墙上,竟凝成一只血鸦轮廓。

谢璟忽然按住他手腕:“别动!”

血鸦的眼眶中钻出无数细虫,虫身泛蓝,正是蓝水母的幼体。虫群振翅飞起,却在触到谢璟面具的刹那纷纷爆裂,汁液溅在地面蚀出蜂窝般的孔洞。

“你的面具……”景白眯起眼。

“文鸿韬给的。”谢璟摘下面具,内侧符文已烧成焦黑,“他说能防天下百毒,看来没说谎。”

景白突然挥刀劈向谢璟面门!

刀锋擦耳而过,斩碎一只漏网的毒虫。虫尸落地,谢璟面具下的脸苍白如鬼:“你早看出这面具也是毒?”

“文家人给的,哪有不带钩的饵?”景白甩去刀上虫尸,刀身映出谢璟骤然收缩的瞳孔。

五更天,皇城角楼。

文鸿韬倚着鸱吻,手中铜钱在指尖翻飞。脚下街巷中,谢璟正与三名血鸦死士缠斗——那三人脖颈扭曲,关节反折,分明是太子用血饲之术复活的腐尸。

“回波劲第三重,气走少阳。”文鸿韬喃喃自语,仿佛在教导弟子。

场中谢璟似有所感,掌心柔劲骤变,一掌拍在腐尸心口。尸身未退,胸腔却猛地塌陷,背后炸开血洞,数百只毒虫喷涌而出!

“学得挺快。”文鸿韬轻笑,弹指将铜钱射向谢璟后心。

铜钱破空之声被夜风吞没,谢璟却似背后长眼,反手接住暗器。钱刃割破掌心,血珠滚落时,他忽然抬头望向角楼——

四目相对。

文鸿韬袖中银丝骤闪,缠住掠过的夜鸦掷向谢璟。鸦尸在半空爆开,血雾凝成八个字:

“剑骨未成,何以弑龙?”

谢璟捏碎铜钱,碎屑刺入指尖。

景白从尸堆中拎出一卷羊皮,展开竟是祭剑台构造图。台高三丈,以九百九十九柄断剑为基,中央立着青铜巨鼎——正是文家剑冢那尊刻满符文的邪物。

“七月初七,太子要在此鼎中炼化剑骨。”景白蘸血在图上一圈,“文鸿韬十年前就开始收集断剑,你猜他知不知道这鼎的用处?”

谢璟想起剑冢青火中扭曲的人面符文,忽然呕吐——他每日服用的蓝水母卵,正是从鼎中取出。

景白刀尖挑起他下巴:“现在知道为何文家要救你了?你是药引,剑骨是火种,这鼎……”

话音未落,谢璟袖中滑出半截断剑,剑身刻满与鼎上相同的符文。剑气掠过,羊皮图裂为两半,裂缝处赫然显出一行朱批:

“谢氏剑骨,可镇国运百年。”

文鸿韬站在祭剑台顶,脚下铁链拴着七名幼童——每个孩子心口都纹着剑形胎记。

“还差三十个。”他抚过青铜鼎上的哀嚎人面,“谢家的剑骨,文家的血,太子的江山……多妙的局。”

夜风中忽然传来铜钱破空声。

文鸿韬侧身避开,铜钱嵌入鼎身,炸开一团蓝火。谢璟踏火而来,鬼面裂缝中渗出黑血:“师父,鼎里的人脸……很像福伯。”

文鸿韬大笑,袖中银丝绞住一名幼童脖颈:“岂止福伯?谢家庄三十七口,都在这鼎里哭呢!”

幼童突然睁眼,瞳孔幽蓝如鬼火:“小少爷……为何不殉葬?”

声音竟是谢天豪!

谢璟踉跄后退,怀中玉扣应声而碎。金箔剑谱飘落,被文鸿韬一脚踩住:“你以为这是秘籍?这是谢家祖传的祭文!你爹早知有今日,用你的命换谢家百年气运,这笔买卖……”

剑光乍起。

谢璟的断剑刺穿文鸿韬左肩,剑锋却被银丝缠住。文鸿韬指尖抚过他鬼面裂缝,轻叹:“这一剑若再偏三寸,就能为谢家报仇了。”

血顺着银丝滴入鼎中,鼎身符文骤亮。九百九十九柄断剑齐鸣,声如万鬼同哭。

五 血宴

七月十五,子夜。

祭剑台高耸如鬼指,九百九十九柄断剑倒插台基,剑身泛着幽蓝磷火。青铜鼎立于中央,鼎腹人面符文蠕动,似有千万张扭曲的嘴在无声嘶吼。

谢璟赤足踏上台阶,足底被剑刃割出血痕。血珠滚落,触及台阶的瞬间竟被吸入石缝,台身随之震颤,仿佛一头饥渴的巨兽苏醒。

“果然来了。”文鸿韬的声音从鼎后传来。他白衣染血,袖口云纹已褪成灰白,后颈的蓝水母毒痕蔓延至耳际,如蛛网缚首。

鼎中青火骤燃,映出七名幼童的轮廓——每个孩子心口纹着剑形胎记,四肢被铁链贯穿,悬吊在鼎口。谢璟瞳孔骤缩:那些胎记竟与玉扣中金箔上的“剑骨通神”纹路一模一样。

“谢家的剑骨,文家的血,太子的江山……”文鸿韬抚过鼎身,符文在他指尖下哀嚎,“多妙的局,可惜你爹到死都没看透。”

谢璟的断剑刚出鞘,台侧阴影中忽地闪出一道灰影。

阿九浑身焦黑,左臂只剩白骨,右手却死死攥着一卷羊皮。他喉管已断,只能用口型比划:

“鼎底……逆鳞……”

文鸿韬袖中银丝骤闪,绞住阿九脖颈:“叛主的狗,倒是活得够久。”

谢璟挥剑斩断银丝,阿九坠地前将羊皮塞入他怀中。羊皮上血绘阵图,标注着青铜鼎的弱点——逆鳞穴,位于鼎腹第七张人面左眼。

“你以为这杂碎能救你?”文鸿韬冷笑,银丝如毒蛇般缠住谢璟脚踝,“从你踏入文家那日起,便是鼎中薪柴!” 谢璟劈剑断丝,剑气扫过鼎身,火星迸溅中忽见鼎腹人面的左眼——那瞳孔竟是玉扣碎片所嵌,与他怀中的残片严丝合缝。

阿九的残躯突然暴起,扑向青铜鼎。

腐肉触及青火的刹那,鼎中爆出刺目血光。谢璟怀中的玉扣碎片自行飞起,嵌入鼎腹人面左眼。符文链条寸寸崩断,鼎口喷出滔天血焰,将夜空染成赤红。

“剑骨通神……原来如此!”文鸿韬咳出黑血,蓝水母毒已侵蚀心脉,“谢天豪竟将剑骨最后一重刻在玉扣里,连我都骗过了!”

血焰中浮现谢天豪的虚影,他手持无鞘剑,剑尖点向谢璟眉心:“吾儿,剑骨不是杀器,是人心。”

谢璟浑身经脉如遭雷击,膻中穴炸开金光。九百九十九柄断剑凌空飞起,剑鸣如龙吟,在他周身结成剑阵。文鸿韬的银丝绞入剑阵,瞬间碎成齑粉。

“回波劲第九重……你竟悟了!”文鸿韬踉跄后退,袖中滑出那枚刻着“侠义”的铜钱,却被谢璟一剑挑飞。铜钱嵌入祭剑台基,台身轰然崩塌。

太子从暗处走出,龙袍下藏着血鸦纹甲胄:“文鸿韬,你养的狗反噬了!”

文鸿韬骤然暴起,银丝绞住太子咽喉:“狗?你我皆是鼎中鬼!”

太子狂笑,甲胄缝隙中钻出无数蓝水母幼虫,顺着银丝爬向文鸿韬。虫群触及蓝水母毒痕的瞬间,文鸿韬七窍喷火,躯体在青焰中扭曲成焦炭。

谢璟剑指太子,剑阵如流星坠地。太子却撕开龙袍,露出心口剑形胎记——与鼎中幼童一模一样。

“谢家的剑骨能镇国运,太子的命格就不能么?”他狂笑着撞向青铜鼎,“这江山,朕要千秋万代!”

鼎碎,血焰吞天。

谢璟纵身扑入火海,剑骨金光与血焰相撞,炸开一圈气浪。景白从废墟中冲出,将谢璟甩出火海,自己却被血焰吞没。

“活着……比报仇难……”最后的呢喃混着焦臭飘散。

三月后,信阳城外无名冢前。

谢璟放下酒坛,鬼面已碎,露出一张布满蓝纹的脸——剑骨反噬,毒入膏肓。

坟前残铃忽响,他抬头见文鸿韬的焦尸立于月下,手中攥着半片竹叶。

“师父……”

焦尸抬手,竹叶飘落,叶脉血书:

“剑骨易折,人心难死。”

风过处,焦尸化尘,唯余铜铃残片叮当。

六 残铃归尘

信阳城外三十里,无名冢前无碑无字,唯有一截断剑斜插黄土。

剑柄铜铃残片随风轻颤,声如呜咽。谢璟摘下鬼面,月光下露出一张布满幽蓝纹路的脸——剑骨反噬的毒痕已爬满脖颈,像无数条水母触须勒住咽喉。

他拍开酒坛泥封,烈酒泼向坟头。酒液渗入土中,竟腾起青烟,烟中浮出谢天豪的虚影。

“爹,这杯敬谢家三十七口。”

虚影不语,指尖点向谢璟心口,蓝纹骤然暴起,如活物般啃噬血肉。谢璟踉跄跪地,怀中玉扣碎片叮当坠地,内层金箔映出最后一行小字:

“剑骨通神者,当归尘土。”

子时阴风骤起,残铃碎响刺耳。

谢璟抬头,见文鸿韬的焦尸立于十步外。焦炭般的躯壳裹着褴褛白衫,袖口云纹已成灰烬,唯有一枚铜钱嵌在眉心,正面“侠”字焦黑,背面“义”字崩缺。

“师父……来讨债了?”谢璟低笑,毒血从嘴角溢出。

焦尸抬手,掌心托着半片竹叶。叶脉血书在月光下蠕动,字迹渐显:

“剑骨易折,人心难死。”

竹叶飘落时,焦尸五指忽如利刃刺向谢璟咽喉!

谢璟未躲。

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,焦尸轰然崩散,灰烬中滚出一颗琉璃珠——珠内封着一滴血,正是文鸿韬当年逼毒时取走的心头血。

琉璃珠入喉,剧痛如烈火焚身。

谢璟蜷缩在地,恍惚见阿九的残魂从剑冢方向飘来。哑仆脖颈断裂,却以腹语嘶鸣:“少爷……鼎底……有东西……”

他挣扎起身,踉跄奔向已成废墟的祭剑台。

青铜鼎碎片散落如尸骸,谢璟徒手翻开焦铁,掌心皮肉黏在灼热的金属上滋滋作响。鼎底露出暗格,内藏一卷羊皮——竟是谢天豪绝笔。

“吾儿璟亲启:

文鸿韬以命换局,诱太子现形。剑骨非杀器,乃人心秤砣。称得清江山肮脏,称不尽生死恩仇……”

血从眼眶涌出,羊皮字迹模糊。谢璟忽然听见景白的声音:“公子,你说活着比报仇难……可死了,就能解脱么?”

黎明破晓,谢璟立于祭剑台废墟。

他握紧父亲的无鞘剑,剑身映出自己可怖的面容——蓝纹已侵蚀半张脸,左眼化作幽蓝水母般的晶状体。

“该结束了。”

剑锋刺入心口,蓝血喷溅。九百九十九柄断剑残片凌空飞起,在他周身结成剑阵。血雾中浮现谢家庄三十七道虚影,铜铃声、马蹄声、蒙学读书声交织如潮。

“谢家儿郎——”谢天豪的虚影握住他持剑的手,“剑骨不在血里,在尘世间。”

剑阵骤散,断剑化作齑粉。谢璟的躯壳随风崩解,蓝纹如萤火飘散,所过之处焦土生绿芽。最后一粒光点落在无名冢前,凝成青玉碑,碑文无字,唯刻一柄无鞘剑。

三年后,祁国新帝登基,废鱼肠司,斩靖王。

庞国文家庄已成鬼宅,夜半常闻铜铃碎响。有胆大剑客潜入,见中庭立着半尊焦黑铜鼎,鼎中积雨映月,水面浮着两行血书:

“侠骨铸江山,义气付东流。”

更夫传言,曾见青衫客醉卧坟前,腰间玉扣缺了一角。问他名讳,只抛来一枚铜钱,正面“侠”字染血,背面“义”字蒙尘。

残铃又响,风声咽。

番外 独白

我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时,他缩在马车角落里,肩头的伤口泛着腐臭味,怀里死死抱着那本《无双剑谱》。

他眼睛亮得像淬火的剑,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谢天豪——也是这样的雨夜,我们在雁荡山论剑,他说:“文家的拳太柔,杀不了人。”我笑他迂,他却将竹叶穿入青石,说:“柔的不是拳,是人心。”

后来他成了御史,我成了文家家主。江湖与朝堂,终究是两柄相杀的剑。

太子的人找到我时,铜钱在指尖转了三圈。他们要我屠谢家、夺剑谱,代价是庞国三州盐税。我捏碎铜钱,说:“文家不缺钱,缺的是对手。”

隔日,鱼肠司送来半片竹叶——叶脉浸着蓝水母毒,附信曰:“谢天豪查盐政,触及太子逆鳞,文家若不接刀,便做刀下鬼。”

那夜我踏进谢家庄,血已漫过门槛。谢天豪将剑谱塞给我,剑锋刺穿自己心口,火光照亮他最后一句话:“护我儿……剑骨在人心。”

我抱起那孩子,他咬破我的手腕,血混着泪,烫得我发疼。

我教他回波劲,教他识毒辨蛊,教他如何用“侠义”铜钱杀人。

他学得太快,快得让我害怕。

剑冢里的断剑夜夜嗡鸣,我知它们在渴求剑骨。谢璟练功时,我总站在青雾里,看他的背影与谢天豪重叠。有时他回头唤“师父”,我竟恍惚想答“谢兄”。

蓝水母毒是亲手喂下去的。

每夜他熟睡后,我取他三滴心头血滴入青铜鼎。鼎上的人脸扭曲哀嚎,太子说这是炼剑骨的秘术,我却觉得像在剜自己的魂。

有一日他撞见我在烧信,火光中密函的字迹狰狞:“七月十五,祭剑台成,谢璟入鼎。”他问我在烧什么,我说在烧他的命。

他没看见我袖中抖落的灰——那是鱼肠司送来的一百封杀帖。

祭剑台那夜,他剑指我咽喉,面具裂缝中渗出的毒血已近墨色。

我本该笑他天真——剑阵是我布的,毒是我下的,连他活到今日都是我算好的时辰。可当他问“为何是文家”时,我竟答:“因为文家的血,脏到能染红龙袍。”

太子现身时,龙袍下的血鸦纹闪着蓝光。

多可笑啊,他以为自己是执棋人,却不知早成了鼎中魂。我绞住他喉咙,银丝割破指尖,蓝水母幼虫顺血钻入心脉——这是十年前他逼我吞下的蛊,如今原样奉还。

火光中,我见谢璟扑向血焰,忽然想起谢天豪的话:“柔的不是拳,是人心。”

如今我飘在无名冢上,看那孩子跪在坟前饮酒。

他脸上的蓝纹像极了谢家庄那夜的月光,毒入骨髓,却比谁都干净。

焦尸是我留的幻象,竹叶上的血书是假的,连琉璃珠里的心头血都是假的——真的那滴,早混在十年里每一碗解毒汤中喂给了他。

世人说文鸿韬是伪君子,是冷血棋手。

可若真能重来,我仍会捡他回文家,仍会教他斩出那偏了三寸的一剑。

江湖如鼎,众生为柴。

唯愿我烧尽的灰,能垫在他脚下,让他踏出这片修罗场。

残铃又响,这次我听见谢天豪在笑。

他说:“柔的果然不是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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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