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者会上，记者问：「如果仿真猫问世，那它平时吃什么？」
高乐说：「仿真猫是电子产品，什么都不吃，没电了就去充电。」
我说：「仿真猫当然吃仿真老鼠。」
高乐诧异看着我。
会后，我名声大噪，被无数人敬仰称赞，短短半年就取代高乐，成为地球最有声誉的科学家。
1
网上关于我的新闻和讨论辅天盖地，主要是因为我在记者会上说的那句话。
「仿真猫当然吃仿真老鼠。」
有人说，战前的猫就喜欢吃老鼠，仿真猫吃仿真老鼠完全符合逻辑。
还有人说，一个电子产品搞得如此逼真没有必要，又不是真的猫。
反对是少数，大部分都支持我的设想。
网友纷纷在研究所的网站留言，希望能按我的设想来研究仿真猫。
2
高乐是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兼所长。
记者会上被我抢了风头，他很生气。
「黎学，你老实告诉我，为什么会说那句话？」
我伸了个懒腰，「仿真，仿真……既然防了，就要逼真，无限接近原来的样子。」
「荒谬！你忘了老师的理想吗？」高乐气红了脸。
他抓住我的肩膀，盯着我，一字一句说道：「如果民众沉溺于逼真的仿真动物，那他们就不会对桃源工程有期待了！没了关注，桃源工程可能会停止，你懂不懂？」
我无畏他的目光，「桃源工程就算没有仿真动物也会被停止，民众早已经对这个工程失去希望了！倒不如造点逼真的机械来抚慰他们空虚的心灵。」
「不！只要人们还对恢复自然有期待，桃源工程就永远不会停止！前提是你不要给民众一个分不出真假的东西！」
「如果民众习惯了以假乱真，他们怎么会想要真正的自然生物！怎么会关注桃源工程的进展！」
「没了关注度，没有资本会投资桃源工程，没有钱工程怎么进行？」
「一旦这个工程停止，这世界上真的只有人类一种生物了！」
很遗憾，高乐不能说服我，我想站起来，高乐却用力按住我。
「你的舆论在社会上广泛传播，造成了很大影响。我可以重新召开记者会，到时候你在会上认错，陈述这种思想的坏处就行。」
我挑眉，「我没错，我的思想对这个世界的发展有好处。」
高乐不可置信，「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黎学？到底是不是老师的学生？」
我轻笑，「你也可以认为不是，我其实是个仿真人，目标是研制出超级逼真的仿真动物，实现真正的机械星球。」
高乐再次被激怒，「你还有心情开玩笑！」
「高所长，有……」元珊走进来，她负责研究所的人事工作，看到我，愣住不说话。
「什么事？」高乐问。
「额……黎学提了离职申请。」
高乐挥手示意元珊出去，转头问我，「有什么解释吗？」
「研究所上下和你一心，我时时刻刻都在遭受异样的目光，怎么可能待下去。」
他揉揉眉心，「我给你放假，你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回来上班」
「不了，我已经和一家公司的老总谈好了，我要跳槽。」
「跳槽研究你的仿真猫吗？」
「你没权力过问哦！」我语气轻佻，看着高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。
3
离开高乐的研究所后，我来到韦德的公司担任首席科学家。
韦德对我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，并给我配备了超级豪华办公室和规模庞大的研究团队。
「黎老师，我已要求公司的所有部门全力支持你们团队的工作，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，如果有不配合的来找我解决。」
我淡淡说道：「感谢你的重视，不过我最关心的是我和你签署的协议，你一定要按约定做事哦，不然我立刻放弃研究，报废所有已生产的仿真动物。」
韦德脸上闪过不愉快，但很快笑说：「知道！知道！白纸黑字确认的东西我怎么会不遵守呢，老师您就安心工作吧。」
我加入韦德的公司就是为了实现我在记者会上的惊天发言。有了韦德的保证，我很快投入到工作中。
两个月后，我的工作进展顺利，吃仿真老鼠的仿真猫即将问世。
这期间高乐经常来找我，他恨铁不成钢，说我执迷不悟、背弃同窗和愧对恩师，我一方面觉得他说的很对，不反驳，另一方面继续努力工作。
我的缺点，我乐意留着。
每次和高乐见完面，我都莫名烦躁，为了摆脱这股情绪，我疯狂工作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。下班后，上楼顶看星星。
繁星密布的夜空最能让我宁静，因为我看星星，就是在看恒星，就是在看宇宙。
宇宙那么大，我那么小，我的梦想更是微不足道，所以，没什么好顾忌的，放开手干吧！
有一天，韦德走进实验室，神神秘秘对我说：「黎老师，您的上家研究所已经研制出了充电的仿真猫，今天投放市场，反响还挺好的。」
我眸子一沉，「反响真的好吗？」
「真的，很多人买，猫猫宠物，大家都喜欢，社交网站有好多分享的动态。」
我微微一笑，「那我就放心了，一个星期后我们的产品该发布了，有了他们做铺垫，我们会卖地更好。」
「黎老师，此话怎讲？」
「照猫画虎，发布前学高乐开个记者会你就明白了。」
4
中午十二点，午餐时间。
我从抽屉拿出一瓶午餐胶囊，就着水连续吞了20粒。
午餐吃完了。
以前在高乐的研究所，我午餐只吃10粒，而高乐会吃20粒。
他说首席科学家需要思考的事情很多，能量需求大。
我那时以为这只是他饭量大的借口，直到我当上韦德公司的首席科学家。
每天要思考的事情真的很多，只吃10粒，动不动就饿了，哪能集中精力干活。
我按下椅子左边的按钮，椅子一阵变换，变成一张床。
我躺下，一捆被子弹出来，盖上，开始睡午觉。
虽然这个时代人类已经节省了做饭和吃饭的时间，但午睡的时间还舍不得节省。
我们喜欢睡觉，因为睡觉可能会做梦，做梦就可能梦到心中的桃源。
桃源啊……桃源……
回不去的桃源……
「黎老师，午睡后记得去参加记者会，这个会很重要。」闭眼没多久，韦德提醒。
「知道了……」我用被子蒙住头，困意都被他的声音驱散了，真讨厌。
紧接着，办公室里响起脚步声和关门声。
我调整睡姿，安安稳稳躺着，十分钟后，我睁开眼睛。
可恶！
困意不再光临了！
为了不浪费时间，我又从抽屉拿出两瓶胶囊，一瓶是梦境催化胶囊，一种是快速入睡胶囊。
听说这种品牌的梦境催化胶囊做的都是噩梦，要不要吃呢？
快速抉择后，我只吞下一枚快速入睡胶囊。
我是个很现实的人，从不祈求在梦中见到桃源。
五分钟后，我如愿睡去。
5
高楼大厦的都市，马路上只有军用车在通行，头顶一架架战斗机飞过。
我看见一只流浪猫高翘着尾巴朝我走来，它不停喵喵叫，好像有事相求。
我往旁边看，树上有蜘蛛在结网。
欣喜涌上心头：我做梦了，还梦到了小动物。
不远处传来炮弹轰炸的声音，我猜测，我应该置身于21世纪。
21世纪，科技发展停滞，地球各国为了争夺资源，再次陷入战争的泥潭。
不远处传来炮弹轰炸的声音，小猫全身炸毛， “嗖”的一下跑到楼与楼之间的幽暗小巷。
我想过去找它，却发现天色蓦然变暗，四周黑漆漆，看不清路。
抬头一看，天空好像被一层黑布覆盖。
我想起了上学时历史老师说的话：「在2090年，21世纪末，一艘巨大的飞船停在地球上空，它遮住了太阳，笼罩住整个天空。这一刻，人类争辩了很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：这个世界有外星人。」
「可惜，外星人不是来改善人类文明的，它们看见地球炮火连天，可能想和人类比拼一下科技，飞船向地球发射出耀眼的激光。」
「激光所到之处，生灵涂炭。花草树木不再生长，动物陆续灭绝，只有地底的少量人类苟活下来。」
我慌了，不是因为我还在陆地表面，而是因为小猫还在陆地表面。
即使在梦中，我也不希望小猫死亡，不然美梦该成噩梦了。
我在原地不停「喵喵」、「咪咪」叫，希望能叫出小猫。
飞船上的外星人，你们稍安勿躁哈，等我找到小猫并把它藏入地底后，你们再发动攻击。
「喵~」
黑暗中，传来小猫的回应。
紧接着，一双发亮的绿眸子出现在我面前。
我立刻抱起小猫，「别怕，我现在带你去躲藏！」
这是我的梦境，我知道哪里通往地下世界。
我在黑暗中不停地跑，不停地拐弯，快到了……快到了……
周围的景物逐渐清晰，光明再次降临这个世界。
不过，带来光明的不是太阳，而是外星人的激光炮。
我眼眶通红，再给我点时间……
再给我点时间……
通往地下世界的门就在眼前了，我快到了……
在激光彻底到达这个城市之时，我拉开地下世界的门，顺着管道滑入掩蔽的地下世界。
我从管道滑出，落在一张柔软的垫子上。
小猫用毛茸茸的身体蹭了蹭我的手，好像在感谢我的救命之恩。
地底世界的人，看见小猫，纷纷围上来。
「是一只猫！天啊！一只猫！」
「太好了，这个世界还有活着的猫！」
周围人因为小猫的出现而欢呼雀跃。
我的激动不比他们少，我把小猫抱入怀中，轻轻抚摸它柔软的毛发，「谢谢你还活着……」。
但是，我的手好像触碰到一个不寻常的按钮。
颤抖着手去按动按钮，小猫瞬间没了生气，一动不动趴在我怀里。
「它是仿真猫。」我全身没了力气。
周围瞬间鸦雀无声，一股莫大的悲哀笼罩着地底世界。
天旋地转，我从睡梦中惊醒。
后背全是汗水，浸湿了衣服。
竟然做噩梦了，今天运气真不好。
6
午睡后，我坐在记者会的中间位置。
底下是乌泱泱的一群记者，他们翘首以盼。
韦德在旁边给我倒茶擦话筒，殷勤得很，好像我才是老板。
他凑到我耳边悄声说：「这个记者会也在网络直播，目前在线观看人数已经超过两千万，差不多是地球人口的三分之一，你要好好表现。」
我点点头。
今天的记者会能如此火爆，还得归功于高乐研究所发布的仿真猫。
他们的仿真猫，虽然会「喵喵」叫，会做一些猫的标志性动作，但仔细看、仔细摸就知道是机械猫，时刻提醒着人们，这不是真的。
三百年前，由于外星人的激光扫射，除了人类，地球上的生物全部灭绝。
上世纪，空气制造工厂、食物胶囊制造工厂等生活设施稳定运行，人类不再有生存恐惧，但有了巨大的精神压力。
人类受够了死寂的陆地和海洋，他们憧憬战前人和自然万物共享的地球环境。
那时树是绿的，海是蓝的，母鸡「咯咯」叫，山羊「咩咩」 叫……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旷神怡。
战后联合政府顺势开展了桃源工程，研究生物库里没被激光污染的基因，以期培育出新的动物。
可惜，桃源工程进展不顺，五十年过去了，什么收获也没有。
人们越来越不耐烦，他们迫切需要看见新的生物，不断组织人员在政府楼前抗议。
政府面临巨大的压力，折中想出了仿真动物的方法。
虽然市面上已有仿真动物，但外形一言难尽，只能执行很简单的指令。
而民众想要的是和真实动物外形无二致、行动灵活的东西。
这项艰难的任务给到地球最富盛名的科学家——高乐进行研究制造。
高乐担忧桃源工程被放弃，不肯将仿真动物做得太逼真，只是在市场已有的产品上改进。
可他不知道，人性是无法满足的，人性是不理智的。
破绽百出的仿真猫，只会让人们更加憧憬逼真的仿真猫，不会再把希望寄托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桃源工程上。
我设计的仿真猫，销售时配备仿真鼠，不仅在进食上和真猫一样，在外观、行为动作方面也无可挑剔。
看过战前的猫视频，如果我的猫放在这些猫中间，以假乱真没问题。
记者会开始，我首先介绍了我的仿真猫的特点，再和高乐的一对比，底下的记者明显很亢奋。
坐我旁边的韦德一直盯着网络直播界面微笑，他轻声说：「黎老师，我们发财了。」
我笑而不语。
突然，有一个记者提问：「黎老师，听说您和高乐是同窗，今天这个仿真猫技术其实是您老师的成果。您老师和高乐担心这项技术影响到桃源工程而选择放弃它，您难道没有这个顾虑吗？」
嘈杂的人群逐渐安静，不管在哪个时代，八卦都是人类的本性。
现场加上网上的观众，超过千万人，我一旦说错话，将被口诛笔伐。
韦德有些慌张，他小声说：「如果你不方便回答我帮你打马虎眼。」
我平静地说：「不用，我自己能应付。」
早料到会有这天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摆正话筒，「人类社会是不断发展前进的，检验事物适不适合当下社会，最明显的方法就是看它会不会被淘汰。」
「桃源工程如果被淘汰，就代表它不适合当下社会，把锅推给仿真动物是很荒谬的。」
「请大家清楚一个概念，不管是桃源工程还是仿真动物，都是为了解决人类的问题而出现的。」
「现在桃源工程解决不了的问题，仿真动物来解决，不是很好吗？」
记者眼神凌厉，「您的意思是说桃源工程消失也无妨吗？」
我摇头，「没有这个意思。桃源工程如果消失了，只是历史的选择，如果人为干涉这个工程，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，将不利于人类社会的发展。」
记者再次追问，「只有人类和一大堆机械的社会到底有什么发展？」
我惊讶于他的执着，沉思一会，说道：「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，但请你对人类有信心。」
7
记者会结束之后，我在后场遇见高乐。
「这就是你的理念？自私地让人类占据整个地球，彻底放弃那些被人类害死的生物？」高乐眼中带有怒火。
「这不是自私，这是及时止损。桃源工程没有希望，倒不如先解决人们的空虚和痛苦。」
「不，它有希望，再微弱的希望都是希望，被你一搅合，才算没了！」高乐冷冰冰地说。
「你拿着老师的成果，做着完全违背老师理想的事情，良心过得去吗？」
「你有良心就行，我不需要有。」我转身离去，不再多说废话。
8
记者会第二天，韦德公司的仿真猫开始出售。
线上、线下的商店刚开售就售罄，火爆程度空前绝后。
很多人买不到，在网上或是打电话过来要求增产。
韦德忙前忙后，乐得合不拢嘴。
我提醒他：「赚了钱别忘了协议的内容。」
「知道！知道」韦德十分爽快，「我是生意人，分寸还是有的，不会撕毁协议。」
我满意笑笑。
9
韦德公司的仿真猫自从问世后，好评如潮，成为时尚单品，几乎人手一只。
人们见面会问：
「你家的猫今天好吗？」
「你家的猫性格乖巧还是调皮？」
「你家的猫喜欢吃什么品种的老鼠？」
诸如此类，都跟猫有关。
如果猫有故障，他们会说「猫生病了，快去看兽医。」
所谓兽医就是维修店的工程师。
维修店特意设计成宠物医院，工程师穿上白大褂，有模有样地给顾客看病。
有人还养了十几只猫，观察猫的习性，写成论文，不亦说乎。
随后，我又分别研制出仿真狗和仿真兔，再次掀起养宠新潮流。
我的名字家喻户晓，经常受邀参加各种节目和活动，短短半年就取代高乐，成为地球最富盛名的科学家。
高乐研究所的仿真猫已经被市场淘汰了，他们没有继续改进，放弃了这门生意，转而在网上到处发帖，呼吁人们不要沉溺于仿真动物，请求人们关注桃源工程。
人们终于得到期盼已久的动物，空虚的、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释缓，怎么可能会听？
这项逆时代潮流的运动，不出意料，没什么效果。
10
这天下班后，高乐再次找我。
「黎学，我找过韦德，听说了你和他签的协议。」他眼里满是失望。
「他都跟你怎么说？」
「还能怎么说，说你要求他把仿真猫利润的50%捐给某个不知名账号。」
我点点头，没否认。
「我查过那个账号，收款人是你！作为一名科学家，社会责任感是没有的，名利双收是绝对要保证的。」
「你的工资加上仿真猫50%的利润，肯定是地球上收入最高的人了。」
「你是低调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太有钱，还是想避税呢？」
高乐的声音有种苍凉感。
我看他人也很沧桑，嘴巴周围布满胡渣。
明明以前他很在乎形象的，不管多忙，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。
「如果我说我不是为了钱，你信吗？」
高乐嗤笑，「不是为了钱那为什么？」
「为了理想。」
……
静默。
高乐拧着眉看我。
「你账户上的数字可不赞同你的话。」
「罢了，黎学，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。道不合不相为谋，你别说你是老师的学生，也别说是我的同学，好自为之。」
高乐走了。
手机响起提示音，我拿起一看，是工资到账的通知。
望着银行卡的余额，我哼着小曲走回家。
11
第二天，网上突然出现关于我的负面消息。
我和韦德的协议内容被曝光。
大多数人觉得我是在避税，纷纷骂我没有社会责任心。
紧接着，我、高乐以及老师的三人关系被大肆宣传。
我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人。
为了赚钱，带着已故老师的成果投奔竞争对手公司，打压同窗高乐的研究所，导致研究所入不敷出，接近倒闭。
一时间，舆论哗然，我的口碑急速下滑。
韦德满脸愁容来找我，「黎老师，为什么网上会出现这种新闻？公司后台也收到好多骂你的话！我看见高乐昨天也找你了，是不是他爆出来的？」
我眸光深沉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，「不用管谁爆出来的，让他们骂，再怎么骂不也是要买我们公司的产品？地球上只有我和高乐掌握了仿真技术，他放弃这项技术，那只有我们能满足民众的需求了。」
「说的也是，不过你是我公司的人才，我不可能白白看你受欺负，我花钱找点水军帮你说话。」
韦德确实很仗义，买了大量水军，一晚上就把我的口碑逆转过来。
可第二天，网上又有让我始料未及的消息。
有几个自称是桃源工程的工作人员，控诉我的仿真动物毁了他们多年的成果。
几个月前，桃源工程下面的猫科动物复原项目取得进展，一只狸花猫的胚胎即将发育成功。
可因为我在记者会上的发言实在是太火了，仿真猫也非常受欢迎，投资人认为桃源工程没有希望，撤掉了投资。
即将问世的狸花猫没了昂贵的药液和设备支持，只能放弃培育，任由它在容器里消亡。
这是桃源工程开展五十年以来取得的最大成果，如果我的仿真猫发布再晚一点，可能世界上就多了只真正的猫。
这则消息是上午发布的，直到下午，我都没发现网友对我的攻击。
这种不寻常的情况让我害怕，就像暴雨前的宁静。
我问韦德是否花钱在网上控评，他说没有，昨天买水军控制舆论已经花了大价钱，没有钱再投入了。
我明白，我完了。
12
下班后，我走出实验室。
公司的人看见我，犹如看见洪水猛兽，目光惊恐，避之不及。
我低下头，迅速走出公司。
公司外聚集了一大圈人，水泄不通，他们目光死寂，不吵不闹。
我不清楚会不会有危险，我问保安：「可以护送我出去吗？」
保安无精打采，他问我：「你为什么不再等等？那只猫快要发育成功了……」
我再次问：「可以护送我出去吗？」
保安：「为什么小猫不能被护送出培养箱？」
我放弃了幻想，走到人群前，还没来得及说话，一只只仿真猫朝我扔来。
「利益熏心的人！砸死你！」
「拿走你的机械猫，把我们真的猫还回来！」
果然，他们恨死我了！
不骂我只是因为太伤心了，哀莫大于心死。
人类社会期盼了那么久，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财力，最后换来这么个结果，愤怒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情绪，应该用心如死灰。
真正没希望了……
我连忙退回公司内部，电话寻求韦德帮助。
韦德给我指了条小路，我蒙住脸，一路逃回家。
回到家，发现屋子面前也聚集了一大圈人。
抬起脚尖，往里看去，屋子里的家具都被砸烂了。
看来不能回家了。
手机疯狂提示，我点开，无数条骂我的信息。
网上论坛和各大媒体对我轮番轰炸。
看来他们反应过来了，反射弧那么长，足以见我对人们的伤害程度。
我怕被人认出，不敢去酒店。
幸好我有一件郊区的小房子，鲜为人知，今晚不至于露宿街头。
13
郊区的小房子没有暖气，没有食物，我又冷又饿。
除了韦德，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帮我。
可求助的文字还没发出去，韦德就先把解雇的信息发过来。
「黎老师，愤怒的群众冲进公司打砸物品，公司的员工不仅不阻拦，还跟着砸。我没办法，只能开除您，您以后多多保重！」
冷笑一声，我丢掉手机。
颓废坐在椅子上，过往的经历一幕幕在脑海里播放。
良久，我浑浊的眸子逐渐清明。
捡起手机，我拨通一个电话。
「高乐，是我，黎学。」
电话那头的高乐许久都没说话。
我继续说：「我被韦德解雇了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。」
「什么事？不会是谁都不要你，你就要回我的研究所吧？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，想来就来，想走就走！」
「不是，是拜托你帮我养猫，真的猫。」
「你被骂疯了？你的猫是仿真猫，机械猫，假的猫！」
我翻了个白眼，「我脑子清醒的很，给你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，快过来！」
14
晚上十一点，高乐开车来找我，我坐上他的车，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，来到一个废弃的实验室。
高乐皱起眉头，「培育动物需要的条件很苛刻，怎么可以选择这种简陋的地方？」
我说：「简陋好啊，简陋就不容易引起怀疑。」
我们走进去，里面重新维修过，环境不算很糟。
几个科研人员看到我，皆是一愣。
「你……你不是黎学吗？」他们很震惊。
「没错，我是黎学，也是捐款人，那些钱，可都是靠我的仿真猫赚来的。」
科研人员犯了难，他们叫来一个人，那个人远远看见我就说：「这位就是我们实验室神秘的捐赠者，让我们热烈欢迎他！」
居海走到我面前。
我说：「别废话，快带我去看小猫。」
居海带我和高乐到一个隐蔽的房间。
房间里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生物实验仪器。
一个保温箱里躺着一只虚弱的小猫。
居海介绍说：「它叫希望，是一只母猫，身体不好，只能待在保温箱。」
即使有心理准备，我和高乐还是震惊到说不出话。
我们趴在保温箱前，静静看着希望。
希望睁开眼睛，看见两颗大脑袋，软软地叫了一声：
「喵~」
我和高乐对视，喜极而泣。
15
回去的路上，高乐问我：「你是怎么发现桃源工程被韦德干预了？」
「从我记事起，我就关注桃源工程。桃源工程刚开始确实很难，需要清理污染基因，需要搭建培育条件，可经过几十年的沉淀，这些工作已经完成了。现在只需要耐下心来，安心培育动物就行。」
「可近十年，别说活的动物，就是一个活得胚胎都没有，完全不合理。」
「一开始我和大多数人一样，从动物的基因、实验室的技术等方面分析，分析结果无非就是还需继续改进。」
高乐点点头，「因为默认全地球人都希望有新物种产生，所以我们几乎不谈阴谋论。」
我看着窗外不断退后的景色，再次陷入回忆。
16
吉星是我和高乐的老师，学术造诣高，在业内颇受敬仰。
他和千千万万地球人一样，希望桃源工程取得成功。
有一天，老师的一个朋友来实验室找他，两人走进会议室，关好门窗，谈了好久。
他朋友走后，老师就对我和高乐说他要研究一项新技术。
「桃源工程进展不顺，社会各界都很伤心，我们研制几种仿真动物娱乐一下民众的生活。」
老师带着我和高乐，日夜奋斗，终于在两年后，成功研制出一只逼真的机械猫。
他的朋友又来找他，他们又去会议室谈话。
但这一次，他们发生了分歧。即使关着门，我也能听见吵架声。
依稀听见「骗子」、「老顽固」等字眼。
他的朋友摔门而去，老师在后面骂：
「韦德，你是个利益熏心，不顾大局的人！和你当朋友是我的耻辱！」
老师回到实验室，收起仿真猫，对我和高乐说：「桃源工程没成功前，绝对不要让资本得到这项技术。」
老师生病去世，我和高乐悲痛欲绝。
高乐成为研究所所长，因为老师喜欢研究学术和做实验，我和高乐把他的遗照放在实验室。
有天，高乐外出，留我在研究所。
韦德鬼鬼祟祟进来，我认出他，问他要干嘛。
韦德沉默一会儿后说：「听说吉星走了，我想来看看他。」
我疑惑道：「你怎么知道他有照片在这里？」
韦德哈哈笑：「他家的房子卖了，我只好来实验室碰运气，没想到真的在这！我和他当了十几年的同学，虽然闹过矛盾，但还是很舍不得他，可以让我进去和他单独说会话吗？」
我想了想，觉得没问题，吊唁朋友，人之常情。
韦德进入实验室大概二十分钟还没出来，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。
悄悄打开门，见他在里面翻箱倒柜。
「你在干什么？不是说来和老师说话吗？」我生气问道。
韦德吓一跳，迅速把地上散落的储存硬盘塞进包里，然后撞开我，飞跑出去。
我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，回过神后，他已经跑出了研究所。
我清点了丢失的东西，发现都是些老旧的技术储存硬盘，不值钱，也就不当回事，也忘了跟高乐说。
一年后，我上网浏览到一个仿真动物的广告，不过那个仿真动物实在是差劲，像是几块铁皮搭建的东西。
我好奇搜了下哪家公司会做出这么差劲的产品。
当看到公司责任人的那一刻，我猛地站起来。
怎么会是韦德？
我心跳加速，越来越不安。
我跑回实验室查看储存仿真技术的硬盘，果不其然，里面的内容完全不符。
硬盘被调包了！
肯定是韦德一年前干的！
不过就算他得到了硬盘，里面的一些关键操作也要懂行的人才能做，这世上除了我跟高乐，其他人做不出完美的仿真猫。
韦德公司惨不忍睹的仿真猫就证明了这点。
但他的猫不是完全没市场，有一部人还是很喜欢买回家玩玩。
当时心虚，也有部分侥幸，觉得韦德成不了大气候，所以一直瞒着高乐。
可惜，我的判断出了偏差。
韦德的仿真猫确实不成气候，但他也不准别的竞争因素成为气候。
17
我的高中同学，居海，在桃源工程的猫科动物复原项目组工作，他私下跟我说狸花猫的胚胎已经培育出来了，只要耐心照料，一只真正的猫将会出世。
我和他时不时庆祝，就等政府哪天公布这只猫。
可有一天，居海打电话给我，语气充满绝望，他说：「我在眼睁睁看着小猫死去。」
我大吃一惊，询问详情，原来桃源工程的领导不知什么原因，停止给项目组拨钱，没了钱，根本没法继续培育这只猫胚胎。
项目组的工作人员决定违抗领导的命令，向外求助，但似乎有神秘的力量在阻拦，他们发出的消息都石沉大海。
小伙伴陆续离去，但居海还想坚持，他决定和我里应外合，把小猫胚胎运出去自己培育。
项目组无人重视，把胚胎偷出去很容易，但重要的是没钱买药培育。
我想到了韦德，韦德是个富二代，家里资产丰厚，这几年，他靠着老师的仿真技术赚了不少钱。
我去找他，挑明我知道他拿了仿真技术的硬盘，让他把一部钱分给我。
韦德对我的到来很震惊，听到我要钱之后，脸色瞬间好转，「只要你答应加入我们公司，我就把赚的钱分给你。」
看见我不说话，他继续说：「我们公司发展前景很好，你别待在那个小研究所了。」
我疑惑道：「发展前景怎么会好？桃源工程一旦成功，谁会买仿真动物？」
谁知他嘿嘿一笑，眼光有邪气。
那一刻我心中有个奇怪的猜测，但我没敢问他，答应了他的要求，他很高兴，给钱也很爽快。
我当然知道老师的告诫，但当务之急是把小猫胚胎养活。
我到时候耍赖不干，韦德还能拿枪崩了我？
有了钱后，我和居海去隔壁城市找了个废弃的实验室安置小猫胚胎。
居海偷偷联系了几个要好的前同事，他们一起培育小猫胚胎。
我独自一人回家，韦德再次约我见面。
他夸夸其谈，对未来充满信心。
我内心更加猜忌。
为了赚钱养小猫胚胎，也为了证实我的猜想，我决定以身试险，进入韦德的公司。
在韦德公司内，我权力很大，经过几个月的搜查，找到了他控制桃源工程的证据。
18
高乐听完我的讲述，冷哼，「你可真是英雄，什么都不告诉我，是怕我抢你的功劳吗？」
我惭愧道：「老师的仿真技术因我而丢失，我必须要自己解决。其实一开始，我也没把握能不能找到韦德阻碍桃源工程的证据，如果失败了，韦德只会拿枪崩了我，你还能好好活着。」
「那现在，你告诉我干嘛？你赚的钱够多了，小猫也长大了，证据也找到了，没什么地方需要我了吧？」
高乐还在生气。
我微微一笑，「由你来揭露韦德，你就变成英雄了，还可以传承老师的理想。换我就不一样了，只能勉强落个将功补过的报道。」
「趁着现在社会有热度，快点把韦德送进去。稍微歇几日，他可能都花钱走完关系了。」
「我本来想等小猫出保温箱再告诉你的，没想到韦德因为那个协议急不可耐，他不想失去50%的利润，想尽一切办法搞臭我名声，再顺势解雇我。」
高乐一边开车一边说：「所以你将计就计，利用他造大的声势，反将他一军。」
「没错，恶人自有恶人磨！」
高乐看了我一眼，「你不是恶人，你是狠人。」
19
我把在韦德公司收集到的证据交给高乐。
高乐和居海一起，举办了记者会，揭露了韦德暗箱操作阻碍桃源工程的手段。
全场一片哗然，听者无不痛心疾首，恨不得立即去找韦德报仇。
居海话锋一转，又说了小猫胚胎已成功培育，现在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猫。
屏幕上出现了希望的近期照片和视频。
底下的人忘了怒气，原地跳起来，喜极而泣。
当初我和高乐第一次见希望也是这个反应。
人类等这一刻太久了！
会议的最后，高乐和居海为我正了名，我的口碑又好了。
20
一时间，韦德成为众矢之的。
他知已无力回天，只得躲起来。
地球很大，人口很少，他要躲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还真的很难找。
警察把他列为A等逃犯，属最严重那一档。
韦德的照片在地球广泛传播，下至三岁孩童，上至耄耋老人，都知道他的罪恶。
某天晚上，我出门跑步，一个裹得只剩一双眼睛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。
「黎学，助我东山再起，你以后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。」
听声音，他是韦德。
我不解，「都到这个地步了，你怎么还觉得我是为了钱？」
那双眼睛有些许抓狂，「你不就是因为我解雇你，得不到大量钱财才举报我的吗？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，我不仅不会被抓，还会赚到更多的钱，到时候别说50%，就是80%，甚至100%的利润我都给你！」
我嗤笑，「为了50%的利润不惜搞垮我的人，我可不敢相信！」
「你……」韦德急了，「我可以写保证书，或者我们签协议，怎么样都行，你说了算！」
「我说了算是吧？那你进监狱吧！」
我早已按下手表上的报警按钮。
附近刚好有警察局，警笛声很快传来。
韦德想逃跑，我眼疾手快按住他。
21
韦德被抓后，应广大群众要求，公开审判。
无数人来到审判现场，朝他扔仿真猫。
「把你的假猫一起带到监狱去玩吧！」
我捡起一只奄奄一息的仿真猫，喂了一只仿真鼠，它的双眼瞬间明亮。
我在它身上摸索着，找到开关按钮，关掉。
仿真猫闭上眼睛，一动不动。
韦德被判刑后，我来到实验室。
希望双眸紧闭，觉察到有人进来，睁开眼睛。
我把手进保温箱，按下希望的开关按钮。
它再次闭上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