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乐
1
我名齐玉。
是齐国皇帝第一个孩子,母后在生我时难产,血崩而亡。
父皇极其宠爱我,一出生就将我封为长乐公主,并将我带在身边亲自抚养长大。
父皇说,他希望我这一生富贵荣华,长乐无尽。
可我,好像辜负了他的期望。
2
“公主殿下的滋味让人至今留恋,不知殿下可还记得我。”
话音未落,又一颗脑袋落地。
这样难听的话,我今日听了很多。
懒懒抬起眼,看着台阶之下白衣染血的谢宴,皱了皱眉。
“砍够了吗”
谢宴抬头,目光相接,看着齐襄平静的面容。
他的手微微颤抖,嘴唇翕动了下。
“没有。”
我摆了摆手。
下一个被押进大殿里的,是废帝。
也是我曾经最疼爱的弟弟,齐云。
却设计我,凌辱我,将我从云端拉到了泥里。
齐云被压的跪地,眼睛里却满是愤恨。
“红杏姑娘,不知千人…….”
“噗……”
话还未说完,谢宴便先一步拔剑,割了他的舌头。
我理了理衣袍,慢悠悠地走下台阶。
“啧啧,弟弟这模样,真是可怜。”
“来人,将他拖下去,给他止血,送到春风楼里,让人好好关照,可别空着。”
齐云眼睛猛然睁大,开始剧烈挣扎起来。
我低着头,看着凤袍上被沾染上血迹。
“又脏了。”
下一秒,猛然拔剑,一下刺中齐云小腿。
看着晕倒在地上的人,淡淡开口。
“砍了他的四肢。”
2
屋外,电闪雷鸣。
屋内,我赤脚站在地板上,望着窗外的暴雨。
“殿下,已经喂了烈性春药,用药吊着他的命,将他送到春风楼里去了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半响无声,我转过头,看着谢宴。
目光相接,谢宴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,里面却盈满了泪水。
我低低叹息一声。
“你为什么要哭呢。”
谢宴没有说话。
“你走吧,我累了,想睡了。”
我知道,今日之后,我的名声会更坏。
世人不仅会骂我心狠手辣,还会知道春风楼曾经最贵的花魁就是当今圣上,也就是我。
那又如何呢,齐国的掌权者,依旧还会是我。
3
红杏这个名字,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。
它是齐云为了折辱我而取的。
我出生时,一神仙云游而过。
说此子金相玉质,贵不可言,然命运多舛,事与愿违。
父皇当即为我赐名为齐玉,并封我为长乐公主。
寓意冰清玉洁,长乐未央。
我的人生,本该如此的。
直到我十六岁那年。
父皇病逝,齐云篡位,将我远嫁塞北苦寒之地。
待汗王病逝,我逃回齐国。
却又流落到青楼,齐云为我取了红杏的花名。
曾有诗云,一枝红杏出墙来
红杏,听起来就浪荡多情,与玉洁不沾半点关系,长乐更是无从谈起了。
那几年,日子真是漫长又痛苦。
4
我是在十岁时遇见谢宴的。
他出自陈郡谢氏
陈郡谢氏,百年望族,族中多俊杰,谢宴更是其中佼佼者。
三岁识字,七岁通读天下典籍,十岁成诗,到十五岁时,世人无不知,谢氏七郎,冠绝天下。
他十六岁时,父皇便请他做我的夫子,
我第一次遇见谢宴时,便很惊艳。
少年人神颜似雪,眼眸沉静,举止端方而温润。
真真应了那句“公子世无双”。
可我自小被父皇娇养长大,少时最不爱读书。
即使遇见如此惊艳的谢宴,也只想捉弄于他,好让他不再端着那副君子行止。
因此,谢宴的书桌里时不时便会出现一些小玩意。
像我从河里捞的小鱼,树上捉的鸟蛋,草丛里抓的蚱蜢什么的,隔三岔五便会出现在谢宴面前。
可谢宴不愧为谢宴,面对这些从来都面不改色。
反而是我,会因此被罚抄典籍。
到我十五岁时,也算是通读天下典籍了。
别问,问就是一字一句抄的。
5
我十六岁时,父皇驾崩。
父皇膝下单薄,只有我和齐云两个孩子。
我是母后嫡出,自小受尽宠爱。
即便我是女儿,父皇也是自小让我参知政事,将我作为储君接班人培养。
而齐云是父皇当年醉酒宠幸的一位罪奴所生,长到十岁时,被我撞见有宫奴凌辱于他,自此便将他带在身边,时时教导。
毕竟我不想当皇上,而父皇又只有我们两个孩子。
可我万万没想到,齐云会谋反。
父皇驾崩之前,将玉玺传给了我,并留下遗旨,让我继位。
我还未来得及料理父皇丧事,便被齐云带进宫的匈奴大军团团围住。
齐云便趁此机会,登基称帝。
向匈奴送出了十余座城池与千石的粮食和财宝。
而匈奴可汗更是将我作为战利品带回了塞北。
塞北的天很冷。
我被带回塞北后,便住在羊圈里面。
肚子大了又空,空了又大。
蛮人兴起时,还会被带到帐子里献舞。
我学过跳舞的,是灵夫人教的。
是国风之舞,大气而端庄。
只在年节祭典上跳过,为百姓求福。
可当我站在帐子里,望着舞姬翩翩起舞。
脚步沉重,却怎么也抬不起来。
老可汗并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。
他告诉我,若我不跳,便杀了那些从中原抢来的女子与战俘。
我可以死,但那些无辜的齐国子民不应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。
日子就这样过了三年。
我十九岁时,老可汗驾崩。
谢宴带着谢家暗卫将我从塞北救出。
刚出塞北,踏入聊城,齐云的人就来追杀我。
谢家的暗卫全是百里挑一的好手,个个可以一顶十。
可齐云太过狠毒,他派了一万人来围堵我们。
我们被逼到一处山洞中,身边也只剩下寥寥几人。
谢宴深中剑伤,若三天之内拿不到上好的金创药,便会失血过多而死。
我坐在山洞之中,望着谢宴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面容。
“待会儿,我会将他们引开。你们带着谢宴快走。”
谢宴身旁的仆人望了望我,却也明白眼下只能如此。
我转过身,将要离开山洞之际,才发觉谢宴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衣摆。
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“殿下,我带你回家”。
月光落在他的脸上,他的呼吸清浅,连嘴唇失去了颜色,发丝凌乱地落在他脸上。
他终于不再像年少时那样可望而不可及,可我的心却如此沉痛。
齐云的人抓住了我,并没有立即杀了我。
他将我送到了京城最大的花楼,春风楼中。
红杏的花名便由此而来。
6
第二天上朝时,我望着殿下安静的朝臣,心下有些奇怪。
我昨日杀了不少人,按道理来说,应该有好事的言官来参我两句。
可今日朝堂,竟无一人说话。
连朝事都未曾启奏。
我转头看着身旁的谢宴。
他的身姿挺拔,身侧的大刀擦得发亮,只是鞋子上却沾了暗红的血迹。
我心下了然,摆了摆手。
身侧的侍官摆了摆手中的拂尘,用尖尖的嗓子大喊
“退朝。”
朝臣散去,我看着谢宴。
时光荏苒,褪去了他清润的面容,为他添上了寒冽的煞气。
“听说天山雪莲最是养生,也再美丽不过。”
“微臣即刻派人去取。”
“你亲自去。”
“可臣想陪在陛下身边。“
谢宴抬头,对上我的眼睛。
他的眼睛里满是执拗与不解。
“去吧。“
我缓缓转身,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。
今日之后,我将出兵漠北,与匈奴大军必有一战。
至于谢宴,他不该出现在战场之上。
7
天山终年覆雪,寒风如刀。 谢宴策马疾行,玄色大氅在身后翻卷如云。
他握紧缰绳,指节泛白。
耳边却反复回响着齐玉那句“你亲自去”。
她的眼神淡漠如霜,仿佛他不过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。
他闭了闭眼,压下心底翻涌的苦涩。 从塞北救她回齐国那日起,他便知她不再是那个捉弄他的小公主。
她将温柔与脆弱悉数埋葬,成了执剑饮血的帝王。
而他,甘愿做她手中最锋利的刀。
三月后,天山脚下。 谢宴孤身闯入雪谷,剑气劈开漫天飞雪。
雪花飘落之间,一位身着白纱的和尚缓缓行出。
“汝所求之物,我这并没有。”
“世人皆知天山雪莲可延年益寿,破除百病,可世上若有如此神药,便不会有许多人枉死。”
白纱和尚的衣袂被山风卷起,眉间一点朱砂痣衬得面容悲悯如佛。谢宴的剑尖垂在雪中,血迹蜿蜒如蛇。 “若雪莲无用,世人为何争相赴死以求?”
他声音嘶哑,肩头的箭伤已渗出黑血。 和尚拨动手中念珠,轻笑一声:“施主为帝王取药,求的是命,还是心安?” 谢宴瞳孔骤缩。 他想起齐玉苍白的指尖抚过奏折的模样,想起她夜夜被噩梦惊醒时攥紧锦被的指节。
“皆求。”
念珠倏然崩裂,和尚拂袖转身:“往北三十里,断魂崖上有株血莲。只是……”
他顿步侧首,“以命换命,你可舍得?”
断魂崖的冰层泛着幽蓝死光。
谢宴以剑为镐,在峭壁凿出猩红星点。 毒瘴从崖底漫上来时,他正够到那株赤若凝血的花。
根系缠绕的白骨突然暴起,利爪洞穿他右腹。 “原来……是守莲尸。”
他咳着血笑出声,反手斩断骸骨,将血莲塞入怀中。 坠崖时,他看见十四岁的齐玉躲在御书房房梁上,冲他掷下一只碧玉蝉。
那日她笑得狡黠:“谢夫子,夏日蝉鸣恼人,送你个哑巴的。
8
宫中烛火摇曳,边疆急报徐徐在我眼前打开。 匈奴集结十万铁骑,陈兵聊城。
我心中冷笑一声,朱笔在战书上重重勾画。 “传令三军,三日后出征。” 话音未落,殿外忽起喧哗。
一老臣踉跄闯入。
声嘶力竭:“女子称帝,祸乱朝纲!先帝真正属意的储君是齐云!” 我缓缓起身,凤冠珠帘轻晃。 “是吗?”我轻笑一声。
指尖抚过案上玉玺,“可这江山,如今在本宫手里。” 剑光一闪,老臣头颅滚落。
“还有谁要议?”她扫视群臣,无人敢抬头。
一月之后。
边疆,齐国大营之中。
我望着沙盘。
将边疆布防图掷于火盆。
“传令幽州守将,开城门,迎匈奴先锋入瓮。” “陛下!”老将军须发皆颤。
“此计若败,幽州百姓……” “若胜,本宫许你世代封侯。”
剑尖划过老将军褶皱的脖颈。
“若败——” 金甲卫的刀鞘重重磕地。 群臣鸦雀无声,唯闻火舌吞噬羊皮卷的噼啪声。
幽州城门轰然洞开,匈奴铁骑如黑潮涌入。 "放火。" 而我立于塔楼,看着自己亲手培育的死士点燃埋藏全城的火油。
冲天烈焰中,我仿佛望见父皇笑着对我说。
“我的长乐呀,是要平安富贵,长乐一生的。”
三月后,齐国皇宫之中。
我看着手中白帕上染红的鲜血。
心知自己命不久矣,却并没有什么好遗憾的。
如今我所恨之人不得好死,所爱之人皆已不在。
朦胧之时,我仿佛看见谢宴携红莲而来。
暗笑自己竟生出幻觉,
天山路途遥远,一来一回就需要半年时间。
等他归来,想必我已入土。
只是,我这一生,终究再难见他。
9
“殿下,快醒醒。”
朦胧之间,我听见有人唤我。
这声音,好像是香草。
但她不是在齐云带兵围堵皇城之时,便被叛军一剑毙命了吗。
“殿下,再不醒,谢公子便又要罚您抄书了。”
我睁开双眼。
香草正拉开床帐,一脸焦急的叫我起床。
我怔怔望着鎏金帐顶的缠枝莲纹,指尖死死掐住锦被。
“今朝是那一年。”
“殿下,您不记得了吗。”
“明日便是您的及笄礼,但今日还需上课。
谢大人已经到了,正在尚书房等您呐。”
我捂住双眼,眼泪缓缓流出。
我这是回到了十五岁吗,还是我所经历之事,只是大梦一场,当不得真。
我踉跄下床,急奔向铜镜。
镜中映出少女纤细的脖颈。
那里白皙光滑,肌肤如玉,尚未有被铁链磨出的疤痕。
那父皇是不是依旧尚在。
“香草,为我梳妆。我们去向父皇请安。”
“顺便向夫子告假,说今日我身体不适,便不去上课了。”
“这……”
香草迟疑道。
“放心,父皇那里我自有交代。”
"殿下,御辇已备好了。"
紫宸殿的龙涎香袅袅升起时,我在玉阶前驻足。
鎏金蟠龙柱上的爪痕犹在,那是我七岁那年偷骑白虎闯的祸。
父皇执剑要斩了那畜生,是我抱着虎颈哭肿了眼,
说白虎的眸子像极了母后画像里的模样。
"长乐?"明黄身影从奏折堆里抬起头。
眼角笑纹堆叠如初,
"今日又逃了谢夫子的课?"
我死死咬住舌尖。
血腥味漫上来时,我终于确信这不是黄粱梦。
父皇他如此鲜活地站在我面前。
让我相信那些浸透血色的岁月当真被碾作齑粉,随着塞北的风雪一同消散在轮回尽头。
想到以后齐玉那些动作,我眼底充血。
"儿臣......想求父皇一道密旨。"
我伏在龙纹地衣上,青砖的凉意顺着膝盖爬上脊背。
前世齐云能调动匈奴大军,必是早与塞外勾结。
那些边关布防图,怕是此刻已誊抄在送往漠北的密信里。
父皇执朱笔的手顿了顿,狼毫在宣纸上洇开团墨痕。
而我仰头望着父皇,眸光似淬了寒星。
"儿臣要幽州军防舆图。"
殿外忽起惊雷,春雨裹着梨花瓣扑进窗棂。
"幽州刺史昨日才呈上新绘的布防,长乐要它作甚?"
"因为三个月后,齐云会将它卖给匈奴右贤王。"
我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裂在雨声里,
"换十万铁骑踏破聊城,换儿臣......"
后半句噎在喉间,化作腥甜。
父皇沉默半响,没有说话。
暮色染透宫墙时,我抱着鎏金匣走出紫宸殿。
谢宴执伞立在玉兰树下。
月白常服被雨水浸透肩头,想来已候了多时。
"殿下不该妄议朝政。"
我将木匣往怀里紧了紧。
"夫子可知......"
我攥住他广袖下的手腕。
“若有人杀你,该当如何?"
谢宴的瞳孔微微颤动。
窗棂漏下的光斑在他睫羽间跳跃,恍若前世塞北雪原上飘落的星火。 "臣会先折断他的剑。"
我松开手,望着掌心交错的新月形掐痕轻笑。
"那夫子可知,有些棋局需以身为子?"
我抬手扶正银簪,露出截雪白手腕。
谢宴呼吸一滞——那本该凝脂般的肌肤上,竟有道淡粉疤痕蜿蜒如蜈蚣。
这是我重生后刻下的第一道谎言。
今晨我用金簪划破手腕时,想的却是漠北羊圈里生锈的铁链。
总要有些证据,证明那些蚀骨之痛并非虚妄。
10 檐下惊雀扑棱棱飞起,搅碎一池春水。
当夜凌霄殿烛火通明,我抚过案头的虎符。
暗格里本该躺着玉玺的地方,此刻静静卧着一只泛着寒光的匕首。
"阿姊又在偷懒。" 齐云捧着热汤推门而入。
他十指冻得通红,汤碗里浮着两枚剥好的银杏果。
前世被囚春风楼时,唯有冬至时我才能得这一碗热羹。
铜漏滴答声里,我舀起一勺热汤。 "小云可曾听过,银杏发芽时要剖开硬壳?"
汤匙当啷坠地。
少年惊惶的眼眸中,我望见自己唇角猩红如血。
齐云踉跄后退,脊背撞上雕花屏风。
银杏汤泼洒在地,腾起袅袅白雾。 "阿姊……这是何意?"
他声音发颤,指尖深深掐入掌心。
我慢条斯理拭去嘴角血迹,
“杀了你,总得为自己找个借口。”
言罢,我抽出匕首,猛地一下插入齐云胸口。
匕首尖端寒芒流转,刀尾挑起少年下颌,
他瞳孔骤缩如针,眼睛因惊讶而露出眼白,看着有些无辜。
前世我竟未察觉,这双鹿眼早在十四岁便浸透了狠毒。
殿外忽起喧哗,金吾卫甲胄碰撞声如骤雨。
护卫破门而入时,正见我捏着齐云命脉将人抵在墙上。
少年颈间青紫指痕与前世春风楼鸨母掐出的淤痕重叠,令我指尖又添三分狠厉。
"殿下!"
护卫长剑出鞘半寸,
"他是您胞弟。"
"胞弟?"我低笑出声,腕间疤痕随动作狰狞蠕动,
"大人不妨闻闻这碗银杏羹。" 瓷碗滚落脚边,汤水渗入青砖缝隙,竟泛起诡异幽蓝。
有人俯身以银针试探,针尖霎时漆黑如墨。
齐云突然剧烈挣扎,袖中寒光乍现。
我早有防备,反手拧断他腕骨。
当啷落地的并非匕首,而是半枚匈奴狼首铜符。
与前世我从右贤王帐中搜出的一模一样。
"去年秋狩,你说坠马伤了左腿。"
我碾碎铜符上绿松石狼眼,
"那夜替你疗伤的巫医,脖颈可纹着匈奴图腾?"
少年面上血色尽褪。
窗外惊雷劈开夜幕,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怨毒,那神情与后来将我关进春风楼中一样阴狠。
紫宸殿烛火燃至天明。
父皇看着案上铜符与验毒文书,朱笔悬在半空迟迟未落。 "云儿才十四……" "十四便能勾结外邦,侵害我大齐疆土,再大一点……"
我掀开鎏金匣,幽州军防图赫然在目,
"父皇可知,昨日边关八百里加急。
匈奴左谷蠡王暴毙,继任者正是右贤王。"
玉玺重重砸在龙案,震得茶盏叮当.
父皇鬓角银丝在晨光中颤动,像极了塞北营帐将倾的纛旗。 "你要朕如何?将亲子送上断头台?" "儿臣只要一道监国诏书。" 我将虎符并匕首推至御前,
"七日后春祭,儿臣要代天巡狩。"
骤雨拍打窗棂,父皇终是颤抖着盖上玉玺。
转身离去时,我听见他轻声呢喃.
"你母后临终前,说要你岁岁长乐。"
宫廊转角处,谢宴拦在辇前。
他官服下摆沾满刑狱血气,手中捧着个乌木匣。
"幽州刺史招供,三个月前确有密使持二皇子手令索要布防图。" 匣中羊皮卷徐徐展开,北境十二城关塞要冲竟被朱砂篡改七处。
若按此图布防,匈奴铁骑入关犹如利刃剖腐。
"殿下早知如此?"
他目光落在我腕间伤痕,
"这些伤痕……" "夫子可信轮回?"
我截住话头,指尖抚过羊皮卷上熟悉的字迹。
前世齐云便是用这手蝇头小楷,在降书中写下"愿献亲姊为婢"。
惊雷撕裂云层,谢宴突然攥住我手腕。
他指尖温度灼人,生生揭开结痂的谎言。
晨间用胭脂伪作的伤疤下,竟真蜿蜒着淡粉痕迹。
11
春祭前夜,暴雨如注。
我站在观星台俯瞰皇城,万家灯火在雨幕中晕成血色薄雾。
谢宴默然撑伞立于身侧,自那日刑狱归来,他便寸步不离。
我故意伸手接雨,"夫子何时如此粘人。" 他猛然扳过我肩膀,伞柄坠地溅起玉珠。
"殿下究竟瞒了多少事?"
狂风卷起鹤氅,露出我后背未愈的鞭伤。
这些前世烙印在灵魂的疤痕,竟随重生愈发清晰。
谢宴呼吸骤乱,温热掌心覆上狰狞伤口:"疼吗?" "比不得漠北风雪刺骨。"
我笑着转身,却撞进他通红的眼眶。
子时更鼓响起时,暗卫呈上密报。
齐云亲信夜探天牢,毒杀了幽州刺史。
我抚摸着匕首上饕餮纹,想起前世春风楼那个雪夜。 "该收网了。"
祭坛青铜鼎中烈火冲天,我着十二章纹祭服踏上玉阶。
百官匍匐间,齐云被铁链缚于祭品台,
口中塞着防止咬舌的玉蝉
——正是当年我扔给谢宴的那只。
"皇姊疯了!"他嘶声厉吼,
"女子祭天,国将大乱!" 我接过祭司递来的玄鸟樽,琼浆泼在少年眉心。
"那就请苍生看看,乱的是国,还是人心。"
匈奴铁蹄恰在此时冲破晨雾。
按篡改后的布防图,他们本该直取幽州,此刻却被引入祭坛峡谷。谢宴挥动令旗,埋伏多时的火龙箭遮天蔽日,将匈奴先锋烧作赤地焦土。
右贤王金帐在火海中显现时,我挽弓搭箭。
鎏金箭簇穿透他咽喉的刹那,我望见齐云眼底最后一丝光熄灭。 "阿姊……"他唇间溢出血沫,
"你怎知……" "因我见过地狱。"
我斩断铁链,任他坠入烈焰,
"而你们,正在其中。"
谢宴找到我时,我正站在在观星台角落。
"都结束了。"
他解下大氅披在我身上,
"臣带殿下回家。"
东方既白,雨霁云开。
皇城鸣钟九响,宣告长公主继任新君。
我站在皇城之上,俯瞰万家灯火。
这一世,齐国疆土上再不会有塞北寒夜中的啜泣。
而我将会成为齐国最圣明的君主。
红莲劫火(番外)
1
断魂崖的风裹着冰碴剐过面颊时,谢宴忽然想起那个预言。
白纱和尚指尖的念珠曾在他眼前碎成齑粉,
苍老声音混着雪沫灌入耳中。
"血莲开处,因果皆焚。"
他攥紧怀中赤若凝血的花,任由守莲尸的利爪穿透肩胛。
坠向毒瘴弥漫的深渊时,
十四岁的小公主正趴在御书房梁上,将碧玉蝉掷入他砚台。
墨汁溅上衣襟的刹那,
她笑得眉眼弯弯。
"谢夫子,这哑蝉可比你有趣多了。"
"殿下......"
谢宴在呼啸寒风中蜷起身子,用最后一丝内力护住血莲根系。
恍惚间看见崖底泛起红光,无数白骨自冰层中苏醒,
腕间忽然灼痛难当——那枚齐玉及笄时赠他的赤玉镯,竟渗出丝丝血痕。
2
齐国皇宫的梨花簌簌落满肩头时,我正在太庙擦拭母后的灵位。
重生第三年,每逢血月当空,后背鞭痕便如烙铁灼烧。
香草捧着金盆的手忽然颤抖:"殿下!镯子......"
赤玉镯在月光下泛起妖异红光,
前世谢宴坠崖那日,这镯子本该随他葬身冰窟。
我猛然起身,
玉簪划破指尖的血珠坠入盆中,竟在水面凝成红莲纹样。记
忆如潮水倒灌
——原来那日谢宴怀中的根本不是雪莲,而是用其灵魂温养千年的业火红莲。
"备马!去天山!"
我扯断繁复朝服,赤足踏过满地梨花。
前世谢宴官服下藏着的伤痕,今生他每每望向红莲纹时的欲言又止,此刻都有了答案。
原来所谓重生,不过是他以身为皿,将红莲劫火渡给了我。
3
断魂崖底的毒瘴比想象中更浓。
当我循着镯子指引找到那具冰棺时,满崖白骨正对着棺中身影跪拜。
谢宴玄衣如墨,心口插着半截断剑,怀中红莲却开得恣意。
指尖触及冰棺的刹那,前世记忆轰然炸开——
原来我重生那日,正是谢宴魂魄被红莲吞噬之时。
这上古神物需以痴念为引,以执念为柴,烧尽三魂七魄方得绽放。而他甘愿成为红莲的傀儡,只为换我重写命簿。
"傻子。"
我咬破指尖按上他眉心,以帝王血破开冰棺禁制,
"你以为替我挡了劫,就能赎清那些血债?"
红莲根系突然暴长,缠住我手腕的疤痕。
剧痛中,我看见十四岁的谢宴跪在祠堂。
族老将赤玉镯套上他手腕:"此物可镇谢氏血脉,切记莫动妄念。"
4
血色幻境里,谢宴正在抄写《往生咒》。
我飘到他身后,看见宣纸上全是"齐玉"。
少年突然掷笔,赤玉镯在案角撞出裂痕。
"若能用不复往生换她一世长安......"
"谢宴!"我伸手抓他,却穿过虚影扑了个空。
红莲根系突然刺入心口,前世今生如走马灯流转。
我看见塞北雪夜他剜心头血喂我续命,
看见春风楼大火中他独闯火海,
看见登基大典那日他在宫墙外呕血。
原来重生之后每次逆天改命,都是他以身饲红莲保我长生,直到魂魄残破不堪。
"值得吗?"
我抱住冰棺中逐渐透明的身影,业火自脚下腾起,
"用生生世世换我一时长乐?"
怀中的谢宴忽然睁眼,指尖抚过我眉间朱砂。
"殿下可知,那年你从房梁跃下时,接住你的刹那,我便愿做你掌中红莲。"
5
天山的雪落在唇上时,我正握着谢宴的断剑抵住心口。
红莲在冰棺上绽开最后一瓣,天道雷劫轰然而至。
"以帝王命格补全残魂,或许......"
我笑着引剑入心,血溅红莲的刹那,
看见十四岁的自己蹦跳着推开尚书房门,
"谢夫子,今日我们来学《山海经》可好?"
窗棂外的玉兰开了又谢。
当谢宴第一百次为我拂去肩头落花时,腕间赤玉镯终于不再发烫。朝堂上仍有老臣谏言选秀,
我便指着殿外练剑的玄衣身影,
"朕的凤君在此,尔等眼瞎了不成?"
是夜谢宴为我描眉时,铜镜里映出两簇红莲纹在额间交织。
他忽然低头吻住我脖颈。
我按住他探向衣带的手,轻笑如狐,
"夫子如今倒是不端着了。"
烛火摇曳间,前世冰棺化作青烟散去。
红莲劫火终是烧穿了轮回,将偷来的时光酿成天长地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