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.

在春秀家里住的这几天，我感到久违的放松和幸福。

她和她父母户口签的早，现在都是城里人。

她男人是工厂技术员，她在百货商店上班，女儿又懂事聪明，一家人经济条件都很好，日子小康。

我看在眼里，心中羡慕。

暗暗发誓，以后我也要过上这样的日子。

纺织厂那边通知我去体检面试，好几天下来，我总算能正式上工，拖着大包小包搬到了集体宿舍中。

我手脚利索，很快熟练了工作，干活又快又好。

时间一晃而过，在纺织厂干了将近半年后，我第一次踏进了城郊那家孤儿院。

春秀拉着我陪着好几个女孩玩了会儿。

我还是没有下定决心。

刚准备走的时候，却看见一个女孩躲在角落里，正捧着一本书在读。

大概是看到不懂的地方，她眉头蹙起，将书拿近了一点。

院长见我停留，解释道：

「这姑娘12了，来这儿领养的，都嫌她年纪太大了。

「不过她性格好，乖巧又懂事，我也希望给她找个好家。」

我走了过去，问女孩愿不愿意和我回家。

她起初眼神带着警惕，本能后退两步，拉开与我的距离。

「我能送你读书。」

只这一句话，就冲散了她眼底的戒备。

取而代之，是难以置信和欣喜。

「真的吗？真的会送我上学吗？」

我点点头。

小女孩的眼里闪着光，扭头去看还呆着的院长：

「院长，我想和她走。」

就这样，我带着新女儿回了家，给她取名为姜依。

纺织厂做工几年，我凭着努力，多次被评为“劳动模范”“生产先进者”。

城镇户口指标控制极其严格，可因为我的优秀表现，上头把唯一的名额给了我。

女儿也被我千方百计送进了中学读书。

一晃也到了高考的年纪。

十七岁的姑娘身上满是蓬勃的朝气，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怯懦，她拍拍胸脯，眼里满是傲气和自信：

「妈，你放心，看我给你考个状元回来！」

相同的场景，相同的字眼。

我不禁又想起当年的情状——儿子高中，却转头背叛。

「妈，等我考完你就和厂里请个假，我带您去国营大饭店吃一好的！」

看着女儿的样子，我的眼眶逐渐湿润，含泪点了点头。

眼睛一眨，女儿就考完了。

她说题目简单，考个大学肯定没问题。

我却一直提心吊胆，想到成绩一事，晚上都睡不着。

出成绩那天，女儿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去学校。

还没到校门口，站在远处的校长就认出了女儿。

他大声笑道：

「阿呦阿呦，我们状元来了哦！」

他疾步走到我们面前，给我们报喜：

「姜同学这次表现很好啊，考了全市第一，大学招生办的电话早就打过来了，说要请着她去呢。」

我不敢相信地扭头，看见女儿正朝我笑。

学校拉起了横幅，鞭炮噼里啪啦地放。

我正抱着女儿哭泣，没看见一旁清扫大路的一个身影僵住了。

他扔掉扫把，哆嗦着唇喊道：

「妈！」

听见熟悉的声音，我转头望去。

赫然是许久不见的儿子。

他穿着灰扑扑的劳改服，头发被剃光，衬得整个人更加清瘦憔悴。

「妈，我终于见到你了，带我走吧好不好……」

他眼底满是渴望和期待，「我现在知道了，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。

「我们回家好好过，等你老了，我给你养老。」

他踉踉跄跄朝我走来，女儿却皱眉，挡在了我面前，面色警惕：「你是谁？认错人了，这是我妈。」

儿子呆住了。

他半张着嘴，不可置信地看着我。

却看见我一脸冷漠，将女儿护在身后：「我没有儿子，只有女儿，请你不要瞎叫。」

「别，别放弃我，妈，我也能考状元，再给我一次机会，妈！」

迟来的悔意和悲痛笼罩了儿子。

她歇斯底里地哭嚎着，试图来拉我的裤腿。

我却视若无睹，只带着女儿往饭店走。

「依依，妈给你办个升学宴，你去选菜。」

女儿很懂事地没有多问，点头说好。又和我讲起了填表志愿。

温馨的谈话掩盖住了身后呜咽的哭声。

没有人在乎儿子迟来的忏悔。

我早有了新家和新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