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长安做掌柜的最后一天,来了个小姑娘找我求救。
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,还把她赶出了酒楼。
却不料第二日,我意外猝死,小姑娘化作阴间鬼差,朝着我恶狠狠道,“若非你执意不帮我,我就不会死于非命,更遑论因怨气深重,入得地府后不得再投胎,只能做个鬼差打发时日。我现在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,若你依旧不帮我,你便同我一道在这黄泉作伴罢。”
重生之后,我为了帮小姑娘复仇,搅得侯府鸡犬不宁。
可是后来小姑娘说,“我要的不止是这些。”
1
谢宁来我酒楼门口求救的时候,我的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。
心中的愤怒促使我抬起手想狠狠地扇她一巴掌,可想起在地府遭遇的事情,我只得咬着牙将落在她脸上的巴掌换成了轻抚,“小姑娘别怕,姐姐会帮你的。”
谢宁亮起了星星眼,“真的吗?姐姐真是宁儿见过最善良的人了。”
单纯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来在地府威胁我时的阴狠。
我扯了扯嘴角,朝着谢宁露出一个勉强称之为和善的笑容,“今日天色有些晚了,你先休息一下,其他的事情我们明日再商量。”
谢宁点点头,堂而皇之地进了我的房间,霸占了我的床,还理直气壮地使唤我,“姐姐我想休息了,你先出去,有什么需要我会再喊你。”
听听,听听,这说的是人话吗?
我又不是她家的丫鬟!
可想想在地府的事情,我只得含泪,憋屈地让出了房间。
一个人暗自垂泪的时候,我想起了上辈子发生的事。
上辈子,谢宁也如今日一样来酒楼门口求救了。
我看她一个小姑娘,神色狼狈,满眼都是惊恐,难得得动了恻隐之心,“小姑娘,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,姐姐可以帮你一把。”
谢宁说:“姐姐,你可以帮我报仇吗?”
报仇?
我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问,“报什么仇?”
谢宁说:“我本是谢府嫡出的小姐,名叫谢宁。现在谢府的老爷是我的亲爹。三年前,他纳了一个妾室,可那妾室为了上位,竟生生毒害了我的母亲。我的父亲明知道这件事,却还是选择袒护自己的妾室,致使我的母亲含恨而终,至今尚未昭雪。所以,我想请姐姐帮我报仇。”
看着谢宁说出这件事时眼底迸发的恨意,我暗暗感到心惊。
不止是因为谢宁表露出的,铺天盖地的恨意,更重要的是,谢宁对我有所隐瞒。
她口中的谢府其实还有另外有一个名字,永昌侯府。
十几年前,永昌侯府在这长安街上,就叫谢府。
她打量我年纪轻,不知道永昌侯府的往事。
可我是一个商人,还是一个做酒楼生意的商人。有些时候即便我不想打听的消息,那些客人喝多了酒,也依旧会吐出不少有用的消息。
东拼西凑的,这长安里不少隐秘的事情其实我都是知晓的。
可谢宁故意隐瞒了她报仇的对象,其实是侯府。
思及此,我冷了脸色,当即道,“小姑娘怕是高看我了,我只是一个开酒楼的平民百姓,怕是得罪不起永昌侯府这尊大佛。我看姑娘还是另寻合适的人罢。”
开什么玩笑,那可是侯府!侯府!
随随便便一个手指头就能碾死我。
我到底是有多想不开,才会用我的命去替一个陌生人报仇?
说完,我当着谢宁的面关上了酒楼的门。
可我万万没想到,就在当天晚上,谢宁居然被侯府派来的人灭了口。
更没想到,第二天,我竟意外猝死了。
进入地府,我刚准备去投胎,却见得谢宁竟化成了阴间的鬼差,朝着我恶狠狠道,“若非你执意不帮我,我就不会死于非命,更遑论因怨气深重,入得地府后不得再投胎,只能做个鬼差打发时日。我现在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,若你依旧不帮我,你便同我一道在这黄泉作伴罢。”
我看着周围鬼差的面目,不是掉了眼睛,就是没了嘴巴,甚至还有拖出自己的肠子把玩的。
真是吓死鬼了。
我当即果断地答应了谢宁,帮她报仇。
2
第二日,谢宁坐在桌前,指尖把玩着一个茶盏,漫不经心道,“姐姐准备怎么帮我报仇呢?”
我拉了一张死人脸,满脸的不高兴,“不知道,还没想好。”
任谁被威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,想必心情都好不起来吧?
谢宁也不在意,只是思索着帮我想办法,“要不?你扮成一个貌美的小妾,进入我父亲的后院,再伺机报复?”
我睁大了眼睛看她,“你爹的年纪都可以做我祖父了!我答应你报仇,没答应你牺牲我的清白报仇!”
谢宁道,“那扮成丫鬟呢?”
我皱紧了眉头,“伺候人的事情,本姑娘才干不来!”
谢宁道,“那去谢府当个账房女先生呢?”
我道,“成日还要早起贪黑地算账,太累了。”
谢宁,“……”
谢宁憋了半晌,没憋住,对着我横眉冷对,“这不行那不行,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
我思索了一瞬,道,“你说你想报仇,那怎么样才算是报了这仇呢?”
谢宁道,“自然是希望我家那上位成功的妾室,不对,现在已经叫谢府夫人了,还有我亲爹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!我要他们家宅不宁,日夜难安!”
我点头,“好,那我准备……去买个官当当。”
“什么?”谢宁瞪大了眼睛,吓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连指尖把玩的茶盏都摔倒了地上,“你疯了?买卖官爵是要杀头的,而且你还是女人,罪加一等!”
看着我最爱的茶盏,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,我的心脏一阵紧缩,心疼得不行。连带着语气也不好了,“这你不用操心,我有信心在最短的时间内搅得谢府家宅不宁,然后就去地府投胎,任他谢府老爷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着我。”
听到这话,谢宁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,道,“你心里有数就好。”
说干就干,一个月之后,我托熟人买了个礼部的闲职。
而后,我堂而皇之地上门求见了永昌侯府的侯爷,也就是谢宁的亲爹,谢长远。
侯府的侯爷自然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。
在上门求见之前,我拦下了谢长远的马车。
当众念了一篇歌颂帝王的文章,希望侯爷能给出指点。
众目睽睽之下,谢长远不好多说,只得让我改日登门去侯府,他亲自指点。
上门之后,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书籍,一页接着一页地向侯爷讨教。
直至深更半夜,方才打道回府。
就这么持续了两三日,谢长远道,“崔同僚,我看今日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。天天这么熬着,对年轻人身体不好。”
我道,“不妨事,下官还扛得住,还是早日向侯爷讨教的好。”
谢长远犹豫道,“主要是家中夫人也催了好几日,这……”
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,“原来侯爷是想办事啊?那何必找自家夫人呢?老夫老妻无趣得很。这样,我带侯爷去个地方。”
然后,我把谢长远带去了春风楼。
3
许是谢长远当侯爷这么多年,从来没有同僚敢拉着他来青楼这种地方。
谢长远盯着春风楼的牌子盯了许久,愣是没有挪动一下步子。
我朝老鸨使了个眼色,老鸨带着几个姑娘把谢长远拉进了楼里。
谢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,“这就是你说的办法?带他逛青楼?怎么?你是准备让他醉生梦死在温柔乡里,还是准备给他安排个花柳病姑娘,让他痛苦而亡?”
我白了她一眼,“你一个小姑娘,怎么动不动死不死的?你说的这两个,我都不用,那谢长远是什么人?那可是侯爷!万一被他查出来我胆大包天敢算计他,我估计没等给你报完仇就得去地府找你报到了。”
谢宁道,“那你这是?”
我凑近了她的耳朵,“听说谢长远的继室是个悍妇,我刚刚已经派人通知了她,你就等着看好戏吧。”
没多久的功夫,谢夫人带着家丁气势汹汹地赶到了楼里,在众人议论纷纷之下,愣是把谢长远从花魁姑娘的屋子里拎了出来,“好你个谢长远!居然骗我说是跟同僚聊公事,你们的公事就是在这青楼里聊的吗?还不快跟我回家!”
谢长远捂着耳朵讨饶道,“夫人夫人,这是在外面,给老爷留点面子!”
谢夫人横眉冷对,“还留点面子,你逛青楼的时候怎么不怕丢面子了?看老娘回家不好好收拾你!”
说着,拽着谢长远的耳朵就往外面拉。
谢长远疼得“哎哟哎哟”直叫。
关键时刻,老鸨出来了,拦着谢长远为难道,“侯爷,这花魁的银子还没给呢。”
见状,我知道该我发挥了。
我慌忙上前道,“我来我来,侯爷的银子我来给!”
我上上下下地摸了遍全身,最后从鞋底里掏出五个铜板扔给了老鸨,大气道,“不用找了!”
老鸨的脸色青了又青,白了又白,实在没忍住,冷着脸呵斥道,“哪里来的登徒子!这点银子就想白嫖我们家姑娘!来人!给老娘打出去!”
我慌忙躲到了谢长远的身后,“侯爷,能否先借几两银子给下官,下官拿来应应急?侯爷放心,下官一定归还。”
谢长远小声道,“我身上也没银子啊。”
我着急道,“那你夫人不是有吗?”
谢长远瞪圆了眼睛,“我逛青楼让我夫人掏银子?”
谢夫人听到了,一个耳光甩在了谢长远的脑袋上,虎目怒睁,“好你个谢长远!逛青楼居然还让老娘掏银子,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!”
说着就要上手,谢长远慌忙道,“夫人夫人,我的好夫人,就这一次,为夫保证,往后再也不会来了。”
谢夫人虎着一张脸掏了银子,眼神凶狠地瞪着谢长远。
谢长远哆嗦一下,扭头看我,眼神恶狠狠地,“你可是害苦了我!”
说完,亦步亦趋地跟着谢夫人出了青楼。
第二日,我找人大张旗鼓地给谢长远送去了银子。
逢人便说,昨日跟侯府去春风楼借了他的银子给花魁付账,现下特来还钱。
一时间,长安街上的百姓都知道昨日谢长远去逛了青楼。
好些人好奇,能让谢长远这个侯爷看上的花魁到底长什么样子,一时之间,整个长安街逛青楼之风盛行。
没多久的时间,风声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。
皇帝大怒,特意发圣旨怒斥了谢长远一顿,还罚了他三年的俸禄。
莒朝建国这么多年,还是头回听说,有侯爷因为逛青楼被圣上特意发圣旨怒斥的。
一时之间,谢长远沦为了整个莒朝的笑话。
4
听得外面对谢长远的议论,我笑得直不起腰,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。
看到谢宁进来,我挑眉问她,“怎么样?这报复,解气了没有?”
谢宁平静道,“你就这点本事吗?”
“当然不是!”我神秘兮兮地靠近了谢宁,“你猜我这几天跟踪谢夫人知道了什么消息?”
谢宁道,“她背着谢长远藏人了?”
我点点头又摇摇头。
谢宁满脸疑问。
我说:“她确实在别苑藏人了,但是不是男人,而是十几个良家妇女。”
谢宁道,“良家妇女?她藏良家妇女干什么?”
我道,“不知什么原因,这谢夫人居然成了一个秃子,脑袋上一根头发都没有了。她不敢让谢长远知道这件事,便把十几个良家妇女拐进了自家别苑。剪了她们的头发戴在了自己的头上。”
“那十几个良家妇女的家人已经报了官。你猜,若是官府知道这件事,会不会找侯府的麻烦?”
谢宁沉思道,“不会,官府知道这件事的话,会第一时间派人告知谢长远,谢长远会找到那十几个良家妇女的家人,用银子和权势迫使她们闭嘴。用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件事。”
我赞赏了看了她一眼,“不错啊小姑娘,想事情很通透啊。”
谢宁白了我一眼,“我自小在侯府长大,自是知道什么叫官官相护。”
我道,“所以,我准备把这件事情闹大,让侯府没有反应的时间。届时,官府处置谢夫人也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。”
谢宁蹙眉道,“你这么做只会让那个贱人有一场牢狱之灾,伤不了她的根本。”
我瞪大了眼睛看她,“侯府不会要一个有过牢狱之灾的夫人,待她出了牢狱,等待她的只有休妻这一条路。侯府休弃的姑娘谁人敢再娶?她这一辈子基本已经走到头了。再说谢长远,堂堂一个侯爷,沦为整个莒国的笑柄,这还不够吗?”
谢宁猛地站起身,“当然不够!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!我娘亲是怎么死的,我就要他们死得比我娘亲痛苦十倍、百倍!”
听到这话,我冷了脸色,“你想让我帮你杀了谢长远和他夫人。”
谢宁道,“当然!他们这种人渣,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。”
我没有丝毫犹豫便拒绝道,“不可能,我手上不可能沾上人命官司。即便以后到了地府,我投不了胎,只能做个鬼差,我也不会助你杀人。你死了这条心吧。”
我虽自问从小不是什么好人,但我也知晓什么事可为,什么事不可为。
一旦手上沾了人血,那过的就会是另外一种人生。
人命,是我的底线。
感受到我的决绝,谢宁沉默了半晌,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,“希望你不会后悔。”
说完,转身离开了。
我躺在椅子上,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路。
谢夫人那边不用再出手了,便是出手也不会让谢宁满意,还会招来侯府的人。
况且,说不定什么时候,我就像上辈子一样,突然就猝死了呢。
还是享受一下在人间这最后的时光吧。
没多久,院子门被人打开了。
我以为是谢宁,头都没抬,“回来了?午膳想吃些什么?姐姐给你做。”
却听得谢长远咬牙切齿的声音,“崔同僚,可真是让本侯好找啊。”
5
听到谢长远的声音,我慌得立马跪在了地上,“侯爷怎么有空大驾光临?”
谢长远冷哼一声,道,“我道是哪里来的老鼠这么会藏呢?原来是个酒楼的掌柜啊。”
眼瞧着谢长远已经摸清了我的底细,我心里“咯噔”一声,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我刚想说什么,后颈猛然传来一阵剧痛,接着,我便眼前一黑。
再醒来时,我手脚被束了铁链,绑在一处地牢中。
我讪讪一笑,对着眼前的谢长远道,“侯爷,草民并未做出伤害侯爷的事情,侯爷这是为何?”
谢长远瞧着我,似笑非笑,“且不说你对本侯的名誉造成这么大的影响,就光是买卖官爵这一项,本侯杀了你,也情有可原吧?”
完了完了,全暴露了。
我心如死灰地闭上双眼,这下怕是直接能去地府找谢宁报到了。
谢长远看到我的模样,突然笑了,“别紧张,本侯不会杀你的。”
我倏然睁开眼,眼睛一亮,“多谢侯爷不杀之恩,草民铭记于心,日后必定报答侯爷。”
谢长远嗤笑一声,抬手朝着地牢外面喊道,“来啊,把人带进来。”
地牢的门打开,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推进来一个人。
我定睛一看,赫然是帮我搞定买官的人。
谢长远道,“礼部是我的地方,上上下下有些什么人,我了如指掌。打从你我第一次见面起,我便知你是冲我而来。本以为是个光明正大刺杀的好手,没想到是只阴沟里的老鼠,干出的事凭白让人恶心。既是仇人,那本侯断没有放过你的道理。”
说完,手一抬,帮我搞定买官的人就直接被人抹了脖子,死在我面前。
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。
紧接着,是酒楼的店小二。
许是被前面被杀的人刺激到了,店小二刚被推进地牢,便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“侯爷饶命啊,侯爷饶命啊,侯爷饶命啊……”
谢长远笑道,“你求本侯没用,求你掌柜的啊,你们都是受她所累。”
店小二当即朝着我磕头道,“掌柜的,求求你救救我,我上有老下有小的,不想就这么死了啊,掌柜的,你救救我,救救我……”
看着往日活泼的店小二此刻眼中满是惊恐的神色,就连额头都因磕头太多流出鲜血,我闭了闭眼,遮住了眼底的不忍,“你放了他,杀了我。是我得罪你的,不关他的事。”
谢长远笑了,“本侯一直相信,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。所以,本侯怎么可能让你这么痛快就死了呢?当然是让你受尽折磨咯!”
说完,一个眼神示意,店小二瞬间没了气息。
死后,眼睛还死死地盯着我,仿佛在怪我为何连累了他。
接下来便是邻居张婶,隔壁药铺的掌柜,常来我酒楼的李秀才,街角被我施舍过两个铜板的小乞丐,我常去戏园子的班主,常去喝茶的掌柜……最后甚至,连当年为我接生的接生婆都没逃过毒手。
他们有的说:“崔婉,我求你救救我吧,求求你了。”
有的说:“崔婉,你快跟侯爷认个错,好不好?”
有的说:“崔婉!你个丧尽天良的,你跟谁作对不好,非要跟侯爷作对!害得我年纪轻轻就要死在这里,你怎么不去死呢!”
……
一句一句的“崔婉”“崔婉”“崔婉”,萦绕在我的脑海里,久久不散。
终于,在谢长远拎进来一个六岁的孩童时,我长久积压的情绪瞬间爆发,我眼眶充血,迸发出惊人的恨意,朝着谢长远怒吼道,“他还只是个孩子!你还是不是人!”
孩童是接生婆的儿子,看到我被挂在墙上,还以为我在同他玩游戏,“噔噔噔”地跑过来,笑着看我,“姐姐姐姐,我们要玩什么游戏呢?”
话刚说完,被谢长远一剑刺穿了胸膛,软软地倒在了地上。
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脸,我怔愣了一瞬,压抑已久的情绪猛地释放出来。
我哭得惊天动地,“谢长远!我杀了你!”
谢长远哈哈大笑,随即拎出来一条大黄狗,毫不犹豫地抹了它的脖子,“看,连长安街上冲你嚷过几句的畜生我都一起宰了,崔婉,以后你在这莒国,再无相熟的人。你记着,他们可都是受你的恩惠啊。”
“啊!”
我朝着谢长远嘶吼,宛如困兽一般,拉扯着铁链哗哗作响。
6
谢长远是个守信用的人,他没有杀我。
我被人像垃圾一样扔到大街上的时候,我在地上趴了许久,任由过路的百姓来来回回地打量我。
谢长远想让我痛苦地活着,恭喜他,做到了。
一双靴子停在我的面前,久久没有离去。
我抬眼望去,谢宁站在我面前。
我平静道,“我的地址是你透露给谢长远的吧?”
打从准备跟侯府作对,我就像狡兔一样,准备了多个落脚的地方。
谢长远能在那么短时间,不费吹灰之力找到我,只能是谢宁告的密。
谢宁没否认,“是我。你报仇的立场不够坚定,那我就帮你一把。”
我冷嗤一声,嘴角露出一抹苍凉的笑,“呵,帮我一把?帮我欠了这么多条人命吗?”
谢宁道,“我手上有势力,会助你复仇。”
“所以。”我冷眼看着谢宁,“你手上有势力,但是依旧看着与我相熟的人一个一个死在谢长远手里。你从没想过看在他们无辜的份上,要救他们一命是吗?”
谢宁直直地盯着我,“我的势力,只会用来复仇。”
“好啊好啊。”我笑了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,“真是好啊。好一个只用来复仇啊。所以你现在来找我,是要跟我联盟吗?”
谢宁道,“你出面,我出人,合作吗?”
我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,“合作,当然合作。不杀了谢长远,我誓不为人!”
谢宁道,“崔婉,你跟我真的很像,我们都是那种为了报仇不惜一切代价的人,包括跟自己的仇人合作。”
瞧着谢宁走远,我的眼里闪过一丝寒意。
谢宁,你等我我。
等我料理完了谢长远。
有了谢宁背后的势力,我认认真真地查了一遍谢长远。
可惜,并没有什么收获。
能当上侯爷且这么多年地位没有半点动摇,谢长远本身就是个狐狸一样的人物。
先前我那么容易便算计了他,怕是也有他故意陪我做戏的成分在。
既然不好找,我索性把目光放在了谢长远身边的人。
我就不信他每一个放在身边的人都是老狐狸,半点破绽都不露。
查来查去,查到了一个谢长远的副将,叫何山,贪污受贿。
我用最快的速度把何山送进了牢里。
而后,我去牢里看他。
7
何山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,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能跟贪污受贿挂上钩的人。
瞧见我进来,何山抬了抬眼皮,“你也是来找我要侯爷把柄的?”
我诧异,“也?”
何山冷笑一声,“你已经是今天的第六位了。”
我笑了,“看来谢长远的仇家是不少啊。”
何山道,“你不用白费心思了,侯爷对我有知遇之恩,我是不会出卖侯爷的。”
我点点头,“虽然我也想要谢长远的把柄,但你既然这么说了,那就算了。”
许是第一次碰见我这么痛快的人,何山诧异地看了我好几眼。
我笑道,“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。打从你入狱的那一秒,想必你手里的证据都没用了。谢长远会在第一时间清除你手里证据带来的隐患。该买通的买通,该灭口的灭口。”
何山更诧异了,“那你来找我做什么?”
我道,“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,你的妻子和儿子也在谢长远灭口的名单了。我的人跟踪到,谢长远把她们扔在了城外的乱葬岗里。”
听到这个消息,何山的眼底闪过一丝悲痛,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满是坚定之色,“侯爷对我有知遇之恩,他们跟着侯爷享了那么多年的福,也算是报答侯爷了。”
我扬了扬眉,“你对谢长远倒是忠心,他这么痛快地放弃了你,可真是遗憾呐!”
“你放心,我派人去乱葬岗收了你妻儿的尸骨了,就放在你家的庭院里。”
听到这话,何山眼底满是感激,“多谢这位姑娘!他日若是何山出狱,只要姑娘不会做不利于侯爷之事,何山定会鼎力相助!”
我看了眼何山,嗤笑一声,“你不会以为我是来帮你的吧?”
“倒也能这么说,我会助你出狱。”
何山警惕地看着我,“姑娘到底所为何事?”
我笑道,“自然是想折磨你了。你跟着谢长远助纣为虐,还指望我能善待你不成?我会助你出狱,让你每日都在庭院中看着你妻儿的尸骨。”
“我想让你看着,看着你妻儿的尸骨在你的目光下,一点一点腐臭、溃烂、生蛆,看着他们逐渐变得面目全非。”
“我希望每一日,你都可以在你妻儿尸骨前,说出这句你们的牺牲,你们的命,你们的一生,都是为了报答我对侯爷的知遇之恩。”
“只是,你的知遇之恩,凭什么要用妻儿的命来填?你猜,若是你妻儿泉下有知,会不会恨你恨到半夜去找你?”
“你!”何山变了脸色,“你怎能如此歹毒?”
“我歹毒?”我哈哈大笑,“要你妻儿性命的人又不是我,你不去怪他谢长远,倒是来说我歹毒?有意思,有意思的很。”
说完,我转身出了牢狱。
三日后,我把何山从牢狱里捞出来,送到了存放他妻儿尸骨的庭院中。
听监视的人说,刚开始,何山还能如往常一般吃喝拉撒。
只是越到后来,神情越是紧张,仿佛整个人陷入了一场梦魇中,日渐憔悴。
我知道,我离我想要的,不远了。
半个月后,何山妥协了。
他说手里有一份谢长远通敌叛国的证据,他怕谢长远知道会灭他的口,所以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。
这份证据可以给我,他只求可以与他妻儿合葬。
我允了他的请求,带着证据敲响了登闻鼓。
8
一介平民之身,状告当朝侯爷,还敲响了登闻鼓,我自然不可能毫发无伤。
三十棍杀威棒打下来,我一整个后背都被血浸透,连金銮殿都是爬进去的。
我举起手中的证据看向皇帝,“草民想状告永昌侯府侯爷谢长远通敌叛国,还请陛下严查!”
太监把我手里的证据交到了皇帝的手里,皇帝看过后,脸色瞬间黑了。
谢长远道,“陛下,此刁民先前买卖官爵,被下官略施小戒。此番行为,必是他对下官的污蔑、报复,还请陛下明察!”
听到这话,皇帝沉思道,“既如此的话,那就把这个刁民先带下吧。胆敢污蔑朝廷重臣,真是胆大包天!那就秋后问斩吧。”
听着皇帝三言两语就决定了我的生死,甚至都没有调查一下事情的真相。
我红了眼眶,朝着皇帝嘶吼道,“还请陛下严查谢长远!”
皇帝挥了挥手,有两个侍卫把我拖出了金銮殿。
临走前,我看到了谢长远的眼神。
他轻蔑地看着我,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,甚至不用费劲便可以随意踩死的臭虫。
我没忍住,泪水潸然而下。
来之前我万万没想到,便是告到了御前,便是通敌叛国这种大事,皇帝依然选择纵容谢长远。
那我的仇又该怎么办呢?
那些我熟悉的,死在谢长远手上的人,就这么白白牺牲了性命吗?
我拼尽全力,甚至连谢长远的皮外伤都没有造成。
现在,我也要被秋后问斩了。
我该怎么办,我到底该怎么办?
被侍卫一把扔进监狱的时候,我依旧在想破局的办法。
直到,一名老人扶起了我,“小姑娘,你没事吧?”
我抬头,便看到牢房里站了数十人。
老人说:“小姑娘,你也是因为弹劾谢长远进来的吗?”
也?
我疑惑地看向老人。
老人笑呵呵道,“我们原本都是在朝为官的,因为弹劾谢长远才被扔进这牢狱里。当初说的是要秋后问斩,但是陛下一直没想起我们,所以我们就在这牢里一直待着了。最长的,待了得有十多年了。所以大人不用太焦虑,陛下不会真砍了你的。”
说完,又神秘兮兮地凑到了我的耳边,“我们都猜测,陛下应该是也看见谢长远不满,所以才只囚禁,不杀我们的。估计等谢长远倒台了,我们所有人就都被放了。”
听到这话,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,怎么可能?
就算陛下看见谢长远不满,才不杀弹劾他的官员,但也万万不可能囚禁十年啊。
若是担心谢长远报复,完全可以把这些官员放到偏远的地方,等谢长远倒台之后,再把官员调回来就行。
何至于一直囚禁在牢狱,不得自由?
除非……
我想到一个可能,瞳孔猛然骤缩。
除非皇帝是想让这些官员当替死鬼!
谢长远经营侯府这么多年,底下的势力盘根错节。一夕倒台,那些原本拥护他的人若是没有出气的地方就会直接把矛头对准皇帝。
一个两个势力皇帝尚且能应付,可若是多了,也会是一件很头疼的事。
这个时候,替死鬼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。
只要皇帝说是被囚禁的这些官员集体弹劾谢长远,皇帝才查了谢长远,那那些势力就会直接对准这些被囚禁的官员。
届时,又有几人能逃脱?
9
思及此,我慌忙上前拉住了牢门,大声道,“皇上,草民知错了,草民不该敲登闻鼓状告侯爷!还请皇上三思,饶草民一命!”
“求皇上开恩!”
帝王的博弈不是我一介平民可以参与的,我现在能做的,只能是尽力保住自己的命,等着谢长远的结局。
我喊得嗓子都沙哑了,依旧没见到皇帝的身影。
我瘫在地上,有些绝望。
难道我注定逃不过这死局吗?
就在这时,皇上过来了,“你说,你知错了?”
我慌忙跪在地上,“是,草民不应该冤枉侯爷通敌叛国,还请皇上开恩,饶草民一命,草民愿意领罚!”
皇帝眯着眼没说话。
我知道皇帝应该猜到了我猜到了他的打算,慌忙垂首跪在地上,大气都不敢喘。
帝心难测,我只当赌一把,赌皇帝不会跟我一个妇人之家计较。
良久,皇帝说:“起来吧。你既知错了,那就暂且饶过你吧。”
我长长地舒了口气,瘫软在地,我知道,我这条命是保住了。
离开牢狱后,我见到了谢宁。
谢宁着急道,“你没事吧?”
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,“等着吧,谢长远就要亡了。”
果然,半个月后,皇帝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谢长远,连带着谢长远的近代九族,皆判即刻问斩。
谢长远问斩的那天,我和谢宁都去了。
我们在谢长远问斩的对面租了个酒楼,亲眼看着谢长远人头落地。
皇帝在刑场上把那些被囚禁的官员放了出来,道,“也是因为众位爱卿,朕才决定彻查永昌侯府。谁料,这不查不知道,谢长远竟还是个通敌卖国的狗贼。现狗贼已伏法,那这些被囚禁的官员从即刻起,官复原职!”
那些官员满脸激动地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好日子。
我却看到掩藏在人群中,暗流涌动的杀机。
也不知,最后活下来的,能有几个。
对面,谢宁仰头喝了一杯酒,眼泪顺着面颊落了下来,“母亲,你看见了吗?孩儿替你报仇了。”
我也跟着喝了一杯,想的确是,现在谢长远已然伏法,那剩下的,就只有谢宁了。
我看着谢宁,想着从哪里下手合适。
谢宁突然道,“你有没有好奇过谢长远夫人的头发为什么秃了?”
“嗯?”听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,我下意识地疑惑。
谢宁说:“那是我干的。我给她下了毒药,可她喝得太少了,再加上谢长远给她找了府医,所以才没要了她的命。但是那个毒药烈的狠,毁了她的头发,她才成了个秃子。”
我道,“那你是因为这个才被谢长远追杀的?”
谢宁道,“是啊,我从来都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。现在我的仇报完了,我也该走了。崔婉,再见了。”
谢宁说完,嘴角流出黑色的鲜血。
我这才发现,她在自己的酒里下了毒。
我没动,只眼睁睁地看着她气绝身亡。
而后,帮她收敛了尸骨。
这一世,我没有再像上辈子那样猝死,反而活得很长久。
只是这世间,再没有了我牵挂的人。